第30章 第三十章

叶绾绾看着她,眼睛里有一点认真,又把认真藏到笑意里。

“宫里高低有序。”

“我自知不高。”

“我不敢多求。”

她把手摊开,手心空,指缝干净。

“只是吃这件事,求一点公允。”

“能给我一把米一把菜,别让它们走丢。”

“我就心满意足。”

嬷嬷咳了一声,像把气顺下去。

萧明玉没说话。

她用勺在盅里轻轻一推,豆花轻轻晃了一下。

“你的嘴——”

她停半拍,嘴角慢慢上扬,“会挑地方说话。”

帘后有脚步。

钱尚宫进来。

今日她衣裳鲜,笑也鲜。

“贵妃娘娘,可好味?”

萧明玉不抬眼,“好。”

钱尚宫躬身,笑声里带着檀粉香,“小的昨日已去库里催了几趟,例份正在调,往后自然更合娘娘胃口。”

叶绾绾把清口那盅推过去一寸,勺横在盅沿,老老实实。

“尚宫也尝一口。”

钱尚宫眼尾动了一下,笑还在,“小的怎敢——”

“给路人的。”叶绾绾眨了下眼,声音轻,“堵路容易累。”

嬷嬷低头笑了一声,像风压过帘子边。

钱尚宫收笑,拿勺,象征性地尝了一口。

咸轻。

葱香淡。

没有争。

她把勺放回原位,手指在盅沿停了停,又收回袖里。

“叶娘娘会做人。”

她抬头,朝萧明玉一礼,“娘娘放心,往后必不再乱。”

萧明玉手指在盅盖上敲了一下。

“往后膳房若再克扣。”

她语气平静。

“直接报我的名。”

钱尚宫的笑像被针挑了一下,瞬间又缝回去,“是。”

她退了两步,见没人追话,才退到帘后。

帘角落下,轻轻一摆。

屋里恢复安静。

萧明玉把盅盖好,指尖在盖钮上绕了一圈,“你这人,像把绳子系在糖上。”

“我就怕刀。”叶绾绾很诚实,“糖不伤人。”

周云深从旁侧坐起,银面具下的眼睛弯了一弯,“伤牙。”

“我刷牙。”她回嘴。

他低笑,很小一声。

嬷嬷把一只小盒推过来,“娘娘方才说,给你个凭。”

小盒打开,是一枚小小的金纽,刻“枇杷”二字,背面一道细痕,与“试味”牌背的微凹相呼应。

“用这个去门房。”

萧明玉抬下巴,“谁敢说不。”

叶绾绾接过,金子温。

她把它和“试味”牌并在掌中,像攥了一对温热的筷子。

“谢。”

“不给你谢。”萧明玉瞥她一眼,“你不会白吃。”

“明日做个不甜的。”

“姜撞奶?”

叶绾绾眨眼:“不抢豆花风头。”

她退下。

出去时日光正好,风也不咬。

小荷提着食盒,笑得像捡到了春天,“娘娘,这回算踏实了。”

“别把心放地上。”叶绾绾敲她额头,“风还会吹。”

回到小厨房,门铃撞了一声。

福来站在门外,脸上全是兴奋,“叶娘娘!米换了,肉也换了,菜是新鲜拔的,门房还叫小的把牌给您看。”

他把一块刻着“例”的新牌递过来,木纹细,孔距和“试味”牌对得上。

绿绣抓了一把米,光从米粒上蹭过去,细润。

小荷把菜一把把倒出来,青绿从篮里冒出来,像一池新水。

“这才像日子。”她忍不住嘟囔。

叶绾绾把金纽挂在内门上,和竹牌排成一列,风过,牌面相碰,一声“叮”,音更稳。

白猫绕着篮子走了一圈,尾巴轻轻扫过葱叶。

她把香案上的桂皮取一小节,掰开,纤维干而脆,香往上走。

砂锅先上火。

米淘三遍,水清到几乎见底。

她把米下锅时手一顿。

“今天试煮两种。”

“半锅清粥。”

“半锅加一线桂皮香。”

小荷应着,把锅分成两边,小心不让香串味。

绿绣把新鲜嫩豆腐切成小方,开水走一遍腥,再用温水养着。

“晚些做咸口豆腐脑试味。”

“甜口留明日。”

叶绾绾写下四行字,贴在案角。

竹牌那边响了两短一长。

崔嬷嬷人未到声先到,“你这边香得太过分。”

她跨门而入,耳坠稳,眼神稳,嘴角也稳。

“盐缸还干不?”

“干。”叶绾绾把桂皮掰开的那半截给她看,“嬷嬷闻。”

崔嬷嬷嗅了一下,点头,“成。”

她把袖里的小纸包往桌上一拍,“山楂片。太后午后打盹前吃了两片,说‘嚼着不累’,我就多拿了几包。”

“留着,做汤,去油。”

小荷双手接过,小心地收进柜。

“嬷嬷,你来得正好,尝两口新米。”叶绾绾舀一勺清粥,一勺桂香粥,放到两只小盅里,“你喜欢打谁?”

“我打人。”崔嬷嬷白她,“我不打粥。”

她还是就着勺尝了,眉心一松,“米顺。”

她递回勺,“你那张嘴,别再去惹盐。”

“我惹糖。”叶绾绾答得快。

崔嬷嬷哼一声,耳坠晃了晃,“嘴甜,路就甜。可别甜到打滑。”

她走时顺手把门旁竹牌正了一下,仿佛把一队兵再排得更齐。

午后阳光短。

叶绾绾把肉切成细片,先用山楂水过,再用葱姜轻轻抓过,逼出多余的油,最后快火翻两下,撒一点白胡椒,火收得很紧,香像一条细线,直立。

小荷瞪大眼睛:“这点肉,香得像一锅。”

“山楂拾了它的重。”她说,“胃就不跟它吵。”

绿绣把嫩豆腐放进筛,轻轻托,白花花一片片落进碗。

咸口卤汁先试一勺。

酱油清,葱花细,香菜末点两片,最后一勺鱼露轻轻描边,收住。

“先给自家人吃。”

“吃完再决定要不要给别人一口。”

小荷高举筷子,“我先。”

白猫在一旁抬起头,胡须动了一动。

傍晚前,门外响起不急不慢的脚步。

钱尚宫没进门。

她站在门槛外,笑不露齿,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叶娘娘。”

“内务府有例,有补。”

她把食盒递过来,语气轻,像刚被风温了一遍,“这是今儿余下的好物,合规。娘娘您收着。”

小荷下意识护住门内的锅。

叶绾绾没动别的。

她只往前一步,把那只食盒接了,打开。

一条鱼,身子整,鳞片干净,眼清。

一小堆白芝麻,用纸包得好,边角折得齐。

还有一小包极细的米粉,像云。

“谢谢。”她语气很真。

钱尚宫的眼皮动了一下,笑辞不掉,“娘娘会做。”

她停了停,压低声,“各安本分。”

她退。

风从她身后过,吹动门口那一排竹牌,牌与牌撞了一下,清清响。

叶绾绾把鱼放入水盆,手从鱼背到鱼尾抚一遍,鳍贴服,身骨弹。

她把芝麻放到铜勺里,小火慢炒,芝麻发出一声声小爆,像雨点敲瓦,香上来。

她眼睛里有光。

小荷在旁边跟着笑,“娘娘,这才像我们的小日子。”

“像。”叶绾绾把芝麻倒进小瓷罐,盖严,“能吃饱,就够了。”

她把鱼起片,鱼骨另留,锅里入葱,姜,骨先下,汤白起来。

“明早给贵妃一盅清汤。”

“再给她一盅不甜的。”

“胃先安,再谈开心。”

绿绣把纸笔拿来。

她照旧坐在案前,写今天的账。

米二升。

肉四两。

鱼一尾。

芝麻小半盏。

“试味”牌在。

“例”牌在。

金纽在。

铃在。

她写完,抬头看窗外,天色像刚刚烤好的饼,边缘金,中心暖。

白猫跳上窗台,尾巴绕住风,风被它圈成一小团,落在竹牌上,“叮”的一声。

她把勺立在锅边,火收住。

她笑,很安静。

夜还没来,厨房已经香得像一个完整的句子。

句末没有叹号,只有一粒细细的胡椒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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