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绾绾看着她,眼睛里有一点认真,又把认真藏到笑意里。
“宫里高低有序。”
“我自知不高。”
“我不敢多求。”
她把手摊开,手心空,指缝干净。
“只是吃这件事,求一点公允。”
“能给我一把米一把菜,别让它们走丢。”
“我就心满意足。”
嬷嬷咳了一声,像把气顺下去。
萧明玉没说话。
她用勺在盅里轻轻一推,豆花轻轻晃了一下。
“你的嘴——”
她停半拍,嘴角慢慢上扬,“会挑地方说话。”
帘后有脚步。
钱尚宫进来。
今日她衣裳鲜,笑也鲜。
“贵妃娘娘,可好味?”
萧明玉不抬眼,“好。”
钱尚宫躬身,笑声里带着檀粉香,“小的昨日已去库里催了几趟,例份正在调,往后自然更合娘娘胃口。”
叶绾绾把清口那盅推过去一寸,勺横在盅沿,老老实实。
“尚宫也尝一口。”
钱尚宫眼尾动了一下,笑还在,“小的怎敢——”
“给路人的。”叶绾绾眨了下眼,声音轻,“堵路容易累。”
嬷嬷低头笑了一声,像风压过帘子边。
钱尚宫收笑,拿勺,象征性地尝了一口。
咸轻。
葱香淡。
没有争。
她把勺放回原位,手指在盅沿停了停,又收回袖里。
“叶娘娘会做人。”
她抬头,朝萧明玉一礼,“娘娘放心,往后必不再乱。”
萧明玉手指在盅盖上敲了一下。
“往后膳房若再克扣。”
她语气平静。
“直接报我的名。”
钱尚宫的笑像被针挑了一下,瞬间又缝回去,“是。”
她退了两步,见没人追话,才退到帘后。
帘角落下,轻轻一摆。
屋里恢复安静。
萧明玉把盅盖好,指尖在盖钮上绕了一圈,“你这人,像把绳子系在糖上。”
“我就怕刀。”叶绾绾很诚实,“糖不伤人。”
周云深从旁侧坐起,银面具下的眼睛弯了一弯,“伤牙。”
“我刷牙。”她回嘴。
他低笑,很小一声。
嬷嬷把一只小盒推过来,“娘娘方才说,给你个凭。”
小盒打开,是一枚小小的金纽,刻“枇杷”二字,背面一道细痕,与“试味”牌背的微凹相呼应。
“用这个去门房。”
萧明玉抬下巴,“谁敢说不。”
叶绾绾接过,金子温。
她把它和“试味”牌并在掌中,像攥了一对温热的筷子。
“谢。”
“不给你谢。”萧明玉瞥她一眼,“你不会白吃。”
“明日做个不甜的。”
“姜撞奶?”
叶绾绾眨眼:“不抢豆花风头。”
她退下。
出去时日光正好,风也不咬。
小荷提着食盒,笑得像捡到了春天,“娘娘,这回算踏实了。”
“别把心放地上。”叶绾绾敲她额头,“风还会吹。”
回到小厨房,门铃撞了一声。
福来站在门外,脸上全是兴奋,“叶娘娘!米换了,肉也换了,菜是新鲜拔的,门房还叫小的把牌给您看。”
他把一块刻着“例”的新牌递过来,木纹细,孔距和“试味”牌对得上。
绿绣抓了一把米,光从米粒上蹭过去,细润。
小荷把菜一把把倒出来,青绿从篮里冒出来,像一池新水。
“这才像日子。”她忍不住嘟囔。
叶绾绾把金纽挂在内门上,和竹牌排成一列,风过,牌面相碰,一声“叮”,音更稳。
白猫绕着篮子走了一圈,尾巴轻轻扫过葱叶。
她把香案上的桂皮取一小节,掰开,纤维干而脆,香往上走。
砂锅先上火。
米淘三遍,水清到几乎见底。
她把米下锅时手一顿。
“今天试煮两种。”
“半锅清粥。”
“半锅加一线桂皮香。”
小荷应着,把锅分成两边,小心不让香串味。
绿绣把新鲜嫩豆腐切成小方,开水走一遍腥,再用温水养着。
“晚些做咸口豆腐脑试味。”
“甜口留明日。”
叶绾绾写下四行字,贴在案角。
竹牌那边响了两短一长。
崔嬷嬷人未到声先到,“你这边香得太过分。”
她跨门而入,耳坠稳,眼神稳,嘴角也稳。
“盐缸还干不?”
“干。”叶绾绾把桂皮掰开的那半截给她看,“嬷嬷闻。”
崔嬷嬷嗅了一下,点头,“成。”
她把袖里的小纸包往桌上一拍,“山楂片。太后午后打盹前吃了两片,说‘嚼着不累’,我就多拿了几包。”
“留着,做汤,去油。”
小荷双手接过,小心地收进柜。
“嬷嬷,你来得正好,尝两口新米。”叶绾绾舀一勺清粥,一勺桂香粥,放到两只小盅里,“你喜欢打谁?”
“我打人。”崔嬷嬷白她,“我不打粥。”
她还是就着勺尝了,眉心一松,“米顺。”
她递回勺,“你那张嘴,别再去惹盐。”
“我惹糖。”叶绾绾答得快。
崔嬷嬷哼一声,耳坠晃了晃,“嘴甜,路就甜。可别甜到打滑。”
她走时顺手把门旁竹牌正了一下,仿佛把一队兵再排得更齐。
午后阳光短。
叶绾绾把肉切成细片,先用山楂水过,再用葱姜轻轻抓过,逼出多余的油,最后快火翻两下,撒一点白胡椒,火收得很紧,香像一条细线,直立。
小荷瞪大眼睛:“这点肉,香得像一锅。”
“山楂拾了它的重。”她说,“胃就不跟它吵。”
绿绣把嫩豆腐放进筛,轻轻托,白花花一片片落进碗。
咸口卤汁先试一勺。
酱油清,葱花细,香菜末点两片,最后一勺鱼露轻轻描边,收住。
“先给自家人吃。”
“吃完再决定要不要给别人一口。”
小荷高举筷子,“我先。”
白猫在一旁抬起头,胡须动了一动。
傍晚前,门外响起不急不慢的脚步。
钱尚宫没进门。
她站在门槛外,笑不露齿,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叶娘娘。”
“内务府有例,有补。”
她把食盒递过来,语气轻,像刚被风温了一遍,“这是今儿余下的好物,合规。娘娘您收着。”
小荷下意识护住门内的锅。
叶绾绾没动别的。
她只往前一步,把那只食盒接了,打开。
一条鱼,身子整,鳞片干净,眼清。
一小堆白芝麻,用纸包得好,边角折得齐。
还有一小包极细的米粉,像云。
“谢谢。”她语气很真。
钱尚宫的眼皮动了一下,笑辞不掉,“娘娘会做。”
她停了停,压低声,“各安本分。”
她退。
风从她身后过,吹动门口那一排竹牌,牌与牌撞了一下,清清响。
叶绾绾把鱼放入水盆,手从鱼背到鱼尾抚一遍,鳍贴服,身骨弹。
她把芝麻放到铜勺里,小火慢炒,芝麻发出一声声小爆,像雨点敲瓦,香上来。
她眼睛里有光。
小荷在旁边跟着笑,“娘娘,这才像我们的小日子。”
“像。”叶绾绾把芝麻倒进小瓷罐,盖严,“能吃饱,就够了。”
她把鱼起片,鱼骨另留,锅里入葱,姜,骨先下,汤白起来。
“明早给贵妃一盅清汤。”
“再给她一盅不甜的。”
“胃先安,再谈开心。”
绿绣把纸笔拿来。
她照旧坐在案前,写今天的账。
米二升。
肉四两。
鱼一尾。
芝麻小半盏。
“试味”牌在。
“例”牌在。
金纽在。
铃在。
她写完,抬头看窗外,天色像刚刚烤好的饼,边缘金,中心暖。
白猫跳上窗台,尾巴绕住风,风被它圈成一小团,落在竹牌上,“叮”的一声。
她把勺立在锅边,火收住。
她笑,很安静。
夜还没来,厨房已经香得像一个完整的句子。
句末没有叹号,只有一粒细细的胡椒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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