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午后光落在秤盘上,像一块薄薄的蜜。

她忽然想起刚才铃被油滑过的那一刻,指腹的黏,在风里的误差。

“小荷。”她压低声音,“告诉门房,把昨天地上那点油印的砖挪到边上。”

“换块粗的。”

“是。”

“再让他盯着鞋尖外撇的那个人。”她轻轻敲桌,“风来了,铃会响。”

“人来了,铃也该响。”

小荷点头,心里一阵畅快,“抓住了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叶绾绾笑,“让他在风里多走两步。”

“脚酸了,他就不爱走。”

绿绣被她噎笑,手底下磨香草的动作一顿又稳,“娘娘,香草盐要多粗?”

“像砂。”叶绾绾比了一个小小的圈,“撒在松茸上,走远三步还能闻到一口。”

“香不过分。”

“好。”绿绣把研钵里的粉又推了一圈,香气细细爬到房梁。

暮色挨着窗子上来,屋里一点灯。

灯火把秤杆和砣子照出一层暖光。

门外有人轻敲两下。

崔嬷嬷的心腹嬷嬷站在门槛,朝里望了一眼,眼里有笑,“娘娘说,‘安静’到了。”

“还有一句话:明日清晨,寿康用粥。”

“薄。”

叶绾绾点头,“薄粥三碗。”

“一碗给娘娘,一碗给门房,一碗给铃。”

嬷嬷愣了一瞬,忍不住笑出声,又很快压住,“好个‘铃’。”

她转身去了。

屋里又只剩风和香。

叶绾绾把香草盐分装进小小的瓷罐,罐口封了绵纸,用绳打了一个细细的结。

结和铃背后的那个很像。

她把罐子排列整齐,像在摆一队小兵。

小荷端来一盏水,“娘娘,今儿您没怎么吃。”

“偷了一口。”叶绾绾坦白,“松茸那半碟。”

“好吃吗?”小荷眼睛亮。

“走得远。”

她的笑也走得远,一直走到窗外的槐影里,又被风逗回来。

秤砣在窗口那点风里轻轻地晃了一下。

嗒。

锅沸在细火上。

水面一圈圈推开,像有人在指尖轻抚。

干贝泡得恰好,肉身鼓起,像醒来的小月牙。

她用指腹把它们排成一列,听它们在瓷碗里轻撞的声。

“这声音乖。”她眯了眼。

松茸躺在砧板上。

伞面干净,菌褶一条条向里收。

她拿软刷顺着纹理扫,泥灰在刷毛里消失。

刀身贴着伞面走。

薄到能透光。

一片片摊在竹席上,边缘微翘。

小荷托着盘子不敢喘,“娘娘,这个薄得要飞。”

“飞也得先把香留下。”她把刀放下,指尖点了一点香草盐,“落在松茸心上。”

风炉缩着火。

砂锅静得像在打盹。

她掀盖。

米花开了。

干贝丝一根根竖起来,像打招呼。

她用勺背压一压,“知道你到了。”

小荷偷笑,眼睛弯成月牙,“它们听见您说话。”

“胃更会听。”她把一勺清汤滴在勺面,“先喂一口,再开火。”

松茸不下粥。

她取另一口小锅,锅底只涂了一层薄薄的鸡油。

热到锅面起了细纹。

松茸片哗的一声铺开。

锅里“嗞”的一响。

香从锅底抬头,像有人伸手把你往前拉。

她两下翻面。

不让它出汗。

“七片归一边。”她念,“七片归另一边。”

“锅最爱整齐。”

小荷忍了又忍,“为什——”

“我心里舒服。”她笑,“舒服了,盐就听话。”

她把第一拨松茸夹出,落在竹托上,撒了极少的盐花。

第二拨留在锅里。

让边缘微卷。

她关火。

香停在半空,不走。

一小撮“安静草”被她捻碎,过筛,粉末落在白瓷碟里,薄得像一层雾。

她用筷尖挑了一点,抹在碟沿。

“给寿康那一盅,只用这一爪。”她把碟推远,“别多。”

砂锅那边,米粥起伏不大。

她滴了两滴米酒。

不是让酒说话。

是让酒牵一牵香。

干贝丝这时从白里探头。

她把火关小。

盖上盖。

“给它喘口气。”

小荷看得眼都不动,“娘娘,您看起来像在逗小孩。”

“我在逗锅。”她笑,“人好骗,锅不好骗。”

绿绣把汤盅烫过端来,白瓷热成一层细雾。

她先舀一勺清汤入盅,旋一圈。

再把干贝粥从边上轻轻推进去。

盅里不见涟漪,只在光里动了一动。

“这碗给寿康。”她把盅交到小荷手里,“说一声‘晚一点吃’。”

“为什么?”小荷问。

“让香走完它的路。”她认真,“人不要抢道。”

松茸那份她分两碟。

一碟蘸盐,一碟蘸安静草。

她自己夹一片,放在舌尖。

薄。干。香是往上走的。

喉咙里没有油的影子。

“活得清爽。”她小声夸自己。

小荷咽口水,“奴婢没吃就饱了。”

“饱的是鼻子。”她递一片,“嘴也要公平。”

小荷夹在唇里,眼睛一亮,“它在说话。”

“它在吹风。”她替它回答。

门口响了一声轻咳。

崔嬷嬷心腹嬷嬷立在门槛外,眼神收着,手里端一只素木盘。

“寿康回话。”她把木盘递过去,“娘娘说‘淡里有骨’。”

盘里是一枚细小的簪花。

不是金,不是玉。

是细竹卷成的花心,外头绕着白丝。

“叫我们别劳心。”嬷嬷笑意藏在眼尾,“有需,直言。”

小荷吸了一口气,“娘娘,您看——”

叶绾绾把竹花捏在指尖,轻轻一旋。

指腹下很轻,像风敷了个面纱。

“好看。”她笑,“配我的罐子。”

嬷嬷看她的眉眼,心里一松。

不贪,不炫,不藏。

只会把花插在罐上面。

“娘娘还说。”嬷嬷转达,“松茸味轻,别压在重油里。”

“安静草用的时候,先问风。”

叶绾绾认真点头,“记账。”

“记在鼻子里。”

嬷嬷被她逗笑,退下。

屋里又只剩火声。

她把竹花插在香草盐的小罐上,竹与白瓷碰了一下,像在说“合”。

小荷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娘娘,午后风转西。”

“西风硬。”叶绾绾收了松茸碟,“铃会跑。”

“门房那边守着吧。”

“奴婢已经派人去了。”小荷得意,“他说他带了您留的那小盅盐水。”

“聪明。”她竖了一下大拇指,“盐水留人。”

绿绣把第二口小锅送上灶,锅底垫了薄石。

“我们自己吃的那份。”她提醒。

“做个清汤。”叶绾绾把剩下的干贝丝撒进去,“松茸只点一点。”

“让胃知道今天有好事。”

她把勺放下,靠在门边歇一歇。

窗外光正。

院里那株小柿树挂了几个小红灯笼似的果子,风一来一去,点头。

“世上竟有这般鲜美。”她看着锅,“亏得我前世没错过。”

小荷“噗”的笑,“娘娘还记得前世?”

“记得饿。”她不改口,“记得深夜站在电梯口想炸鸡。”

“电……梯?”小荷被生字绊了一跤。

“一个会把人带上去的盒子。”她顺口胡,“比咱宫里的轿子还无聊。”

小荷笑弯了腰,“那还是现在好。我们有风炉,有薄荷。”

“还有铃。”她补一句,“铃好看。”

门外又有脚步。

是门房的小太监,跑得气喘,“启禀——”

“喝口水。”叶绾绾把一盏递过去。

他抿了一口,眼珠子都润了,“铃那边有人绕走了三圈。”

“脚尖外撇。”

“鞋底新擦过油。”

“门房老爷子照娘娘说的,换了粗砖,他脚下一滑,撞了柱子。”

小荷一听乐得直拍手,“好砖。”

“撞伤没?”叶绾绾问得平,“不要出血。”

“没。”小太监连连摆手,“他自己骂自己不小心。”

“下一回他就不敢跑了。”她淡淡,“让他再绕两圈也无妨。”

“饿了就会回去。”

小太监愣了一下,忽然懂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娘娘高。”

“别高。”她把盅递给他,“把这碗送给门房老爷子去,说他今天辛苦。”

小太监捧着盅下去,脚步轻快。

绿绣把清汤递来。

她没用盏。

她端着小锅坐在门槛上,吹一口,喝一口。

小荷蹲在旁边,一边吃一片松茸,一边问,“娘娘,皇后娘娘今日给的那些,你真不怕别人说?”

“说也得吃。”她耿直,“饭冷了,话不热。”

小荷笑到打跌。

“寿康传话‘有需直言’。”绿绣把话再提一次,心里还是觉得新鲜,“娘娘要不要……要一点米?”

“要。”她爽快,“要一袋筋道的小米。”

“再要一捆新线。”

“线?”小荷愣。

“绑罐子,绑铃。”她把筷子在空中点两下,“还绑嘴。”

小荷瞪大眼,“您要绑谁的嘴?”

“我的。”她正经,“我怕自己夸口。”

屋里一阵笑。

香草晒在砧板侧边,影子被风打碎,像一摊没拢好的墨。

她把香草盐装好,封上绵纸,打结。

结很小。

像藏在背风里的心思。

傍晚前,寿康又来一趟。

还是那位嬷嬷。

她手里是一截细细的竹签,竹签头上插着一枚白色小旗,旗上写了两个小字。

“直言。”

嬷嬷声音压得低,“娘娘说,叶娘子手正,心正,嘴也正。”

“用。”

叶绾绾接过,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这旗插在哪儿?”

“插在粥里?”小荷瞪大眼。

“插在秤上。”她把小旗插在秤杆上,正正好,“让它记得自己是直的。”

嬷嬷看了一会儿,点头,“像极了。”

她又从袖里摸出一样小东西。

是一枚极小的铜铃。

铃肚干净,铃舌用细绳系着,轻轻一动,就发出清清的一声。

“娘娘说,‘给看风的人一个玩意儿’。”

小荷眉开眼笑,“门房老爷子要笑死。”

“叫他别挂高。”叶绾绾接过铃,捏在掌心,“挂门内。”

“让风等一会儿。”

嬷嬷笑着行礼退下。

屋里安静了片刻。

她把铜铃放在秤旁边,铜光和秤砣在灯下靠在一起。

“今日忙。”小荷揉揉肩。

“忙好。”叶绾绾把最后一片松茸夹给她,“吃掉它。”

“它在等你。”

小荷一口吞了,眼角都弯起来,“等到了。”

夜色把屋檐染深。

风走进来,把檐下那串老铃撩了一下。

叮。

她抬头看了一眼。

“明早煮薄粥。”她低声,“盐分两次撒。”

“第一把给风。”

“第二把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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