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听声就这么在天机宗住了下来,他所有该学习的课程全部由清休澜亲自教导,不曾与其他弟子一起坐在学堂中学习。
清休澜还是会带应听声去沈灵那儿串门喝酒聊天,不过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雪霁阁中。
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夏日,应听声也曾问过清休澜,如果自己没能证道筑基,清休澜是否还愿意收自己为徒。
清休澜听到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惊讶,问他怎么会这么想。
“证道与否并不重要,毕竟我最开始只要求你‘活下来’。”
那时正值一个良夜,清休澜和沈灵又聚在了一起。据清休澜所言,在夏日中挑选一个最凉爽的夜晚喝上一杯,一直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约定。只是今年多出了两个,不,三个小脑袋,多了两个新的杯子,和一个浅浅的碟子。
提到这个话题,应听声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道清休澜的虚影,顺口提了一嘴。如果没有这道影子,应听声绝无可能靠自己在试炼之境中活下来。
沈灵坐在旁边,借着昏暗的烛光看了一眼清休澜,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不是说不管么。”
清休澜毫不心虚地看了回去,懒散道:“别冤枉我,我可没有。那几天我可一直都在天机宗中,没有离开,你是知道的。”
应听声似乎没有过多纠结这道神秘的影子是否真实,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他只垂眸摩挲了一下手腕,眼中不难看出惋惜。
清休澜半偏着头,视线落在应听声被烛火照亮的侧脸上,他这样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引得清休澜一声轻叹,妥协道:“我再给你一个就是了,别那么委屈。”
“刚开始给你戴上的时候还百般不愿,这么快就培养出感情来了?”清休澜指尖勾出一股灵力,微微蹙眉道:“‘无情’一道并不要求人一定要绝情绝欲,但过于充沛浓郁的情感一定会影响……”
说到这清休澜就住了口。
应听声才多大,像他这个年纪就证了道的人在少数,多是在机缘巧合下顿悟了一丝“天地”,但最后能够坚持修行最初“心境”的人不过寥寥。
毕竟半大小孩的未来的路还很长,保不齐之后发生的事会影响,甚至推翻当年无意证道的心境,从而转向更适合,自己也更加认可的道路。
想通这一节后,清休澜拧起的眉心又松了下去,想着总归有自己在。虽然没什么做“师尊”的经验,但带个宗师出来还是轻而易举的。
于是清休澜与转头看向自己的应听声对上视线,一个认真,一个懒散。最终清休澜还是扯回了最初的话题,他勾着指尖的灵力在空中绕了两圈,绕出了个圆的形状,问他:“喜欢什么颜色?”
似乎震惊于自己还能有“颜色选择”,应听声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开口。他不说话,清休澜也不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着。
灵力在清休澜的指尖流转,昏黄的烛光温柔,不知怎的,应听声突然将眼前的一幕与见到清休澜“影子”那一幕重叠了起来。
那时,清休澜也是这样安静而温柔地看着自己。
不过那时,因为没有完成清休澜“活着”的任务——或者是被眼睑上的血遮挡了视线,他没敢将这道影子刻在眼中。
那道赐了他“生”的影子,在应听声的脑海中只剩下一团朦朦胧胧的光晕,当真变为了一道“影子”。
但那还是清休澜。
而现在,真真实实,有心跳,有体温,有呼吸的清休澜就在离自己不到半米的距离,应听声突然萌生出一股勇气,抬眸看向清休澜。
因为身份和年龄的差距,应听声很少,也不太敢直视清休澜。他看向清休澜时,要么垂眸,要么低头,就算无意间与清休澜对上视线,他的目光中也不含任何一丝冒犯或侵略性,只有恭敬和尊重。
应听声一直将自己放在清休澜后面——很后面的位置。
而现在,应听声第一次以“朋友”这样一个平等的身份撞入清休澜的金眸。
清休澜似乎有些惊讶,但他没有开口,没有眨眼,没有移开视线,依旧保持着方才问话的姿势,似乎并不觉得被冒犯。
而短短两息后,反倒是应听声先转开了眼睛。他喘了两口气,几乎要被这夜晚中的太阳刺伤——即使阳光温柔,也依然不给人直视它的机会。
但应听声就像逐火的飞蛾一样,还是忍不住靠近自己身边唯一的光源,哪怕可能会葬身于太阳,也依然贪婪地想要拥抱阳光带来的温暖。
于是应听声偏头看着清休澜的衣角,轻声开口道:“金色吧。我喜欢金色。”
清休澜微微挑起了眉,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似乎有些拿不准应听声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轻轻一抬手指,半低着头的应听声的下巴便被灵力托了起来,逼迫着他直视清休澜的视线。
应听声乖乖任由清休澜动作,对上清休澜的目光时慢慢眨了眨眼,眼神极尽无辜,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提——比如我也可以解释为,我喜欢的是金子,因为金子是金色,所以我也喜欢金色,对吧。
“休澜。”在应听声被清休澜的眼神逼得快破功时,沈灵放下了茶盏,开口打断了这场并不怎么严肃的“审讯”,道:“你要吓到人了。”
清休澜转头看了沈灵一眼,收回了视线,金眸再次平静下来。
他一边用灵力勾勒手镯的形状一边回道:“哪儿那么容易被吓到。除非心中有鬼,不敢言。”
说完,清休澜再次看向应听声,在他的眼前打了个响指。一声清脆的玉石撞击声传来,紧接着右手腕处微微一沉,应听声低头看去,发现一只绕了两转,颜色与清休澜的金眸如出一辙,比金子更为清透的鎏金色手镯出现在自己的手腕上,有些发凉。
“喜欢的是这个颜色么?”清休澜语气随意问道。
应听声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显,笑着摸了摸手镯,答道:“当然!我很喜欢,谢谢师尊。”好像真的只是喜欢这个颜色而已。
清休澜看他两眼,没再深究。他伸手在应听声装着牛乳的豆绿釉瓷碗上一抚,那冷下来的香甜牛乳便重新变得温热,被清休澜递给了应听声。
应听声心里装着事,并不怎么专心,清休澜将碗递过来时他也没有多想,伸手去接,却无意摸到了清休澜搭在碗上的指节。
细腻而温软。
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什么时,应听声接碗的手一抖,明明都已经将碗拿在手中了,却好像被烫到一样突然松了手。
“啪啦”一声,那装着牛乳的碗被摔了个四分五裂。
应听声:“……”
清休澜:“……”
目睹了一切的清休澜沉默两息,淡淡咽下口中的酒液后,问道:“太烫了?”
“……手滑了。”应听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干巴巴地解释道。
“听声。”
应听声简直要对清休澜喊自己的名字应激,理智上想逃避,身体却十分诚实,不自觉朝着清休澜的方向抬起了眸,口中“啊”了一声,看向清休澜的目光有些闪躲。
清休澜没说话,从躺椅上坐起身,朝着应听声伸出手。
这一幕不禁让应听声想起遥远的幼时,他因为好奇和贪玩打碎了一个似乎很重要的碗,父亲很生气,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顿。
而一向疼爱他的母亲这次也没有出声,等应听声躲在床脚哭完后,她才用热毛巾给应听声擦了脸,柔声对他解释这是用来祭祀祖先的碗,轻易不得有损,所以他父亲才会发那么大火。
爱和痛一样令人刻骨铭心。
时至今日,应听声依旧能够记起那顿打。虽然不知这个被他摔碎的碗有多贵,但既然能够被拿到两位长老面前使用,想必价值不菲。
于是,在清休澜伸手过来时,应听声难以抑制地往后退了退。
清休澜手一顿,依旧坚定而温柔地抚上了应听声的长发,对他道:“碎碎平安。去重新拿一个碗,一会把碎片清理掉就好——别拿手捡。”
狐狸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突然间闻到了一阵浓郁的奶香,勾得它从睡梦中抬起脑袋嗅了嗅,然后精准地找到了香味的来源。
它伸了个懒腰,从桌上跳了下来,就要伸舌头去舔碎碗中残存的奶,被清休澜伸手提了起来,扔到了应听声怀中。
狐狸不满地叫了一声,又被应听声挠了挠下巴,舒服地眯起了眼,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应听声低头看着平静与沈灵轻声说话的清休澜,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安定”。
原来竟是这样一种令人着迷的氛围。
带着一点点夏日的凉,轻柔微甜。
——
沈灵今年酿的酒醉人,清休澜难得去和周公会了一面,随后被一声巨大的声响惊扰。
等他迅速从睡梦中清醒,顷刻间找到声源处时,只看到一地废墟。腾出来给应听声住的南院院墙已然倒塌,碎石玉块滚落一地——好在没有火烟。
应听声站在乘黄本相旁边,手中拿着支银色火铳,一脸惊讶地站在废墟中,连头发都炸了起来。
他听见动静回过头,就看见清休澜披着件白色薄纱半倚在墙边,慵懒地看了看面目全非的院落,又看了看四肢俱全的应听声,道:“你终于还是被乘黄带坏了。”
应听声:“……”
乘黄:“?!”
乘黄“唰”一声变回了狐狸,幽怨地在清休澜脚边蹭着,似乎并不承认“带坏应听声”这口黑锅。
“多少年前……二十多年?沈灵也带回来过只乘黄幼崽。”清休澜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应听声从“废墟”中拎了出来,解释道:“可能闹腾,沈灵的和生阁一个月塌了三回——哪儿来的火铳,小孩子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是云青前辈留下的机巧发明,我改良了一下。”应听声将手中的火铳一揉,那闪着银光的火铳竟变作了一张普通的白纸。
清休澜一眼看出了玄机,饶有兴致地问他:“这机巧原本只是可以变作多种形态的工具吧——你将形态从扫帚簸箕改成了兵器,还添上了灵力?”
“很大胆。我一直觉得在霍霍自己那条小命这件事上,你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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