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休澜近乎纵容地同意了应听声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比如让鱼在空中飞,让水变得纯净,让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消失。
在这样的纵容下,应听声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事是不能做到的,只有“想与不想”和“该怎么做”的区别。
清休澜从不拦着应听声去探索新的“道”,在那场“夏夜浅谈”过后,清休澜很少再与应听声提过关于他的“无情”一道。
他带着应听声打坐练剑,偶尔下山除祟,一边逗着狐狸,一边从“星象二十八宿”讲到“擦拭血迹的绢布该如何选择”。
应听声的修为在稳步提升,对机巧术的掌控也愈发熟练,已经开始研究如何将灵石替换成更容易得到的能源。
渐渐的,清休澜不再跟着他下山,放任他自己去探索世界。直到应听声能够游刃有余地躲开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直到应听声的双手不会再因为沾上鲜血而颤抖,清休澜才放开了那根“绳子”,允许他独自下秘境。
长时间的形影不离,让乘黄变得与应听声亲密无间,配合默契——虽然吃得多,但狐狸有事是真上。
随着时间推移,应听声喊“师尊”也喊得越来越熟练,甚至清休澜一个眼神,应听声就能知道现在是该认错还是求饶。
天机宗还是太小,应听声渴望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天空,因此,他要去往更远的地方。
每次离开天机宗时,清休澜很少来送他,但每次应听声回来,都能在相同的地方看见坐等着他的清休澜。
这样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三年。
少年身量长得迅速,幼苗拔条一样,没过多久就要换一身衣服。时间带走了少年的青涩生疏,带走了腼腆内敛,却也留下了一些沉淀在长河中的东西——例如温柔。
这三年来应听声与清休澜聚少离多,虽然常常通过水镜联系,但能够面对面坐下交流的机会依旧如中秋的月亮一样珍贵。
即便如此,应听声对清休澜孺慕般的敬仰和全心全意的信赖却丝毫未变,还会卡在过界的边缘与清休澜撒娇讨夸。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将所谓的“复仇”和那段在试炼之境中看到的诡异画面淡忘时,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直接将他“安稳一生”的幻想敲碎成了千万片大小不一的碎片。
而那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他刚下山去附近的城镇中斩杀了一只杀害了数十人的邪祟。
十七八岁的少年最意气风发,随手挽个剑花都能挽出一股“风流倜傥”的意味来,引得无数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只存在于书中的“江湖”更加憧憬向往。
应听声将长发束成马尾扎了起来,因年纪不够,尚未戴冠,所以只松松系上了条红色发带,随着身形飘动,显得他整个人更具灵气。
邪祟难缠,应听声在此留宿了两日,才将其根除。谢绝了主人家留下吃顿饭的邀请后,应听声随手收了剑,足下轻点,便顺着风掠出百米。
一块石头,一颗草,甚至是一片叶子,都能作为应听声的落脚点,曾经遥远不可及的“日行千里”,如今却成为他再平凡不过的日常。
由此可见,幻想中的东西,还是让它一直留在幻想中比较好,现实往往更加残酷。
从城镇离开时方才正午,但落在天机宗的通天玉阶上时,已近黄昏。
玉阶前站着个人,面色淡然,看起来和应听声差不多大,只是身周气场更加冷清。
“寄忱?今日怎么得空来迎我一迎。”应听声飘然落地,笑道。
那人正是许寄忱,三年过去,他也长得愈发出挑。二人站在一起时,一人如和风细雨的春日,一人如寒风萧瑟的秋景。
“与师尊论道三日,未能辩出高下,只得暂缓。”许寄忱一袭白衣,并未束发,任由长发散落。他的面容比应听声多几分柔和,眼神却是冷的。
“我师尊呢?在沈前辈那儿吗。”应听声抬手,将松散的发带咬在口中,含糊地问了一句,重新束了发。
许寄忱与应听声同修“无情”一道,几年下来,性子变得更加冷傲,还多了几分寡言,听应听声问,也只是摇了摇头,转身朝宗内走去。
好在应听声已经习惯了许寄忱有上问没下答的性格,没多计较,跟着往里走去。
一路上遇到了几个年纪尚小的入门弟子,看见应听声时眼神放光,当即转了个方向,一路小跑到应听声面前,兴奋道:“应师兄,你回来啦!”
应听声“嗯”了一声,半蹲下身,从乾坤戒中拿出一盒糕点来,分给了几个小孩。他不常留在天机宗,但依旧与小辈们聊得来,每次回宗时也都会带点吃食玩意儿,很受欢迎。
反倒是常年留守天机宗的许寄忱与这些小孩没什么共同话题。虽然十天有六七天能碰上面,小孩们却也只敢远远地给许寄忱行个礼,走上前说话问好是万万不能的。
应听声也曾打趣问他是不是哪个小孩无意之间得罪了他,得到许寄忱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解释自己只是单纯和他们无话可说,并非有什么恩怨。
那之后,许寄忱减少了出门的频率,就算出去也只挑夜深人静的时候,美名其曰“避免无必要的麻烦”。
沈灵对此亦有些头疼,一度怀疑是自己的教导出现了问题。毕竟隔壁应听声修的也是无情道,却不像许寄忱这么“遗世独立”,好像几年就走完了别人一辈子的路一样。
虽然许寄忱没提清休澜在哪儿,但天机宗就这么大,清休澜能去的地方也就几处。
应听声先是回雪霁阁看了一眼,没找到人,又往天机宗后山去了。后山有一颗年岁久远的常青树,枝繁叶茂,在浓郁的灵气滋养下根枝粗壮,躺下个人绰绰有余,是个躲懒的好去处。
果不其然,应听声刚走到后山,就触碰到了一层薄弱的结界,没有杀伤力,只有警示作用,大概是清休澜不想被打扰而设下的。
这层结界拦不住任何人,但傻子也能看出结界内的人不想被惊扰,不会上赶着自讨没趣——当然,应听声不包括在内。清休澜从不拒绝应听声的来访,无论何时。
“师尊?”周围刮起一阵微风,吹动了常青树的树叶,也吹动了应听声的长发,他站在树下抬头向上看去,得到了一声慵懒的“嗯”。
树叶扰动,一片片向外分开,露出了躺在主枝干上的人。清休澜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见到应听声似乎有些诧异,问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抵是在树上躺得有些久,随着清休澜的动作,他头顶的发饰有些松动了,摇摇欲坠。应听声抬手,用灵力小心取下了发饰,没有勾到任何一缕发丝,答道:“两日,不算快。师尊下次睡前把发饰取下吧,不嫌硌得慌么。”
清休澜打了个响指,瞬息间将自己收拾了一遍,起身轻巧从树上落下,坐到了一旁放着的竹椅上,随口答道:“原本没想睡,天气太好,不小心就眯着了。”
“师尊若嫌无聊,怎么不与沈前辈一同论论道?就凭师尊怎说都有理的绝妙论点,必定大胜而归。”应听声动作自然地端起了竹桌上的茶壶,轻轻闻了闻,道:“酸梅汤?”
清休澜先是“嗯”了一声,才悠闲答道:“跟沈灵那老古董有什么好论的,论来论去都是那些酸文,中途损他两句都无视的,忒没意思。”
应听声召出两个翠色茶盏,将微凉的酸梅汤倒了出来。
清休澜不爱喝茶,大多数时候只会拿个茶盏在手中装装样子,因为在外人面前,清长老需要这么做。但在天机宗中,特别是清休澜常去的那几个地方,是寻不到一滴茶的。
清休澜接过应听声手中的茶盏,尝了一口,随意问他:“邪祟如何?”
应听声不爱喝酸的,只象征性浅啜了一口,便不再动,撑在竹桌上,没有回答,微微偏头,轻声道:“我想你了,师尊。”
此话一出,应听声自己都愣住了。他发誓,这句话就像是被谁设定好一样,并不受自己控制,脱口而出。
应听声皱了皱眉,正想解释些什么,就听见清休澜笑了一声,道:“你下山除祟,不过与我分别两日,哪儿有如此思念——前几年你可是几个月都不回来的,这久是愈发粘人了。”
不对。
怎么这么耳熟。
应听声眉心蹙得更紧,迫切地将要解释什么,他垂下眸,迅速在自己的记忆中翻找起来。
但可能是他表情不对,让清休澜误会了什么,以为他是在委屈,看了应听声两眼后无奈地倒了杯茶给他,道:“行了,别这么腻歪。如何,可有受伤?”
应听声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后听见清休澜说了声“那就好”。
一阵风吹起了应听声的红色发带,发带飘飘扬扬,缠上了他的手腕,绕了两圈。
那一抹红猛地刺伤了应听声的眼睛,他骤然想起了自己觉得违和的地方——
方才这段对话,早在三年前,他就听过一遍了。
在试炼之境。
应听声瞳孔一缩,突然起身,差点将面前的竹桌带翻,被清休澜伸手扶稳,皱眉问他:“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茶盏中的酸梅汤溅出了几滴,落在桌上,犹如深色血迹。
应听声顾不得解释什么,抬手召出了自己的佩剑“不见黎”。
这把剑是清休澜送给应听声的礼物,用料精贵,无往不利,与应听声十分契合,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养出剑灵。
应听声十分喜爱这把佩剑,从不离身。
而现在,他却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灵力汇聚在剑刃之上,剑刃发出阵阵嗡鸣声,开始剧烈颤动。
“做什么。”清休澜似乎察觉到了应听声的意图,皱着眉,眸中不解,却也没有上手阻止——他从不干涉应听声自己的选择。
应听声不答,再次加力,所使出的灵力已经足以再杀一头邪祟,而他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几息后,不见黎终于坚持不住,“咔嚓”一声,剑刃被灵力折断了。
应听声这才松了手,任由断裂的剑刃从手中落下,粗喘两声,抬头看向清休澜,眸中平静依旧,温柔不减。
“没什么,师尊。”
“我只是……突然不想用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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