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飞雪,殿内易扬熙危坐案前,我垂手侍立在侧。
这几日,易扬熙突然对我变得莫名冷淡,总是在我送了茶水后便吩咐我退下,不像往常只让我一人服侍在侧,我仔细回想着自己的言谈举止,并无任何破绽,他不可能察觉我的身份。
正百思不得其解,他突然轻咳一声。
“幽蓝,”他喝了一口我刚泡上的六安茶,“那晚你跳的舞很美,让朕印象深刻,能再跳一次吗?”
我有些惊异的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些冷漠,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易扬熙,他到底怎么了?
还未等我反应,他已经拿起玉箫,吹起了梅花三弄,我顾不得许多,迈步至殿中,盈盈翻舞,木然地重复着那日在拾忆亭跳过的那支“玉树琼花”,却思索着今日易扬熙为何突然让我在这大殿中跳舞。
四目相视,是我猜不透的目光,心下不解,却闻殿门外响起了说话声。
“杨都尉在此等候了许久么?为何不让奴才们进去通报皇上呢?”
“那有劳公公了。”
“启禀皇上,杨都尉在殿外求见。”
我停了下来,正准备退下,意外地是,易扬熙让我留下侍奉,只得静立在旁。
“宣杨都尉觐见!”
我侧目,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杨奭,杨俊泽之子,年约二十多岁,身着麒麟袍,身形高大,眼神犀利,跪地俯首,掷地有声:“臣杨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卿家平身。”易扬熙微微抬手,“赐座。”
“谢皇上。”杨奭起身,向旁边的矮凳坐下。
易扬熙转头看我一眼:“幽蓝,看茶。”
我会意,将已泡好的盖碗茶端至杨奭面前,却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似露微笑。
我一愣,避开他的眼光,回至易扬熙身边。
“这是今年新贡的六安松萝,”易扬熙端起案上的盖碗,轻抿一口,“杨卿家尝尝如何。”
我用余光偷视,杨奭居然还在看着我,听见易扬熙问话,才忽的反应过来,收回目光,饮了一口,连声道,“好茶,好茶。”
杨奭禀告了御林军之近况,让我浑身不自然的是他竟然时不时看向我的方位。
“这些朕已知晓,”易扬熙双手靠近旁边的炭炉,“杨卿家辛苦了。”
“臣惶恐,”杨奭起身向前一揖,“为朝廷效力乃臣子之本分。”
“幽蓝,”易扬熙突然转头看着我,轻声道,“去为朕把纯心找来。”
我闻言行了个礼,低头退出殿外。
行至殿外柱子边,我悄然吩咐采奴去找纯心,今日的易扬熙态度让我十分诧异,直觉让我立刻重返乾宁殿。
“听闻杨卿前日一位夫人刚刚仙逝,幽蓝是朕身边数一数二才貌双全的宫女,朕有意赐予爱卿为妾,就选个吉日将她送到都尉府如何?”
“臣谢皇上赏赐。”
听到他们对话,我震惊不已,易扬熙居然要把我送给此人为妾!几乎站立不住,定了定神,环顾四周无人,我慌忙走开。
原来,他早已宣诏杨奭在外等候,故意让我秀出舞姿,只是为了吸引他。
可是,易扬熙为何突然将我送给杨奭呢,莫非他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从这几日他对我的态度,确有可能,他是如何知晓的呢?
想到这些,让我心乱如麻,无论如何,要我去做杨俊泽之子的侍妾,绝对不行!
“姐姐,你在这做什么呢?”
我转过身,见采奴轻拍我的肩膀,她正抱着纯心关切地看着我。
“我没事,”我淡然一笑,接过纯心,“皇上正念叨它呢。”
抱着纯心回到乾宁殿,杨奭已离开,只有易扬熙一人独立案前。
“你来了。”
许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他先开言。我放下纯心,它蹦跳着到易扬熙身边,轻舔他的金靴。
“是,皇上。”我答言。
许久,他才说道:“幽蓝,朕为你做了个主。”
这个“朕”字,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陌生的天子威严让我浑身一震。
“皇上,”
“幽蓝,”仿佛下了不小的决心,他终于说出,“你知道杨俊泽父子手握大权,如今又执掌了御林军,朕真的无法与他们抗衡,只能委屈你了,你是朕在这宫中唯一信任的人。”
他缓缓坐下,注视着我,带着些许探索和捉摸不定的目光。
“皇上的意思是……”我诧异地看着他。
“朕已经应允杨奭,择吉日将你送与他做侍妾。”他注视着我,从他的目光中我却读不出什么,“我要你密切注视都尉府,特别是杨俊泽父子的一举一动!”
锐利威严的目光下,是我所不认识的一张陌生的脸,这才是是昱朝皇帝的真容,我跪下遵旨。
走出乾宁殿,已是夜幕降临。我没有理由拒绝易扬熙,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只能不顾一切的为皇帝服务,哪怕牺牲名节,牺牲幸福。
原来之前一切的所谓友情皆是假,这个皇宫,的确不会有真心,我只是他身边可以利用的一颗棋。
想到此,我暗自菲薄,我何止是易扬熙的棋,衡王,文钢,还有萧任归,我不是一直在他人的掌控中吗?
不觉间才发现自己走向了抚辰殿,是啊,就是从这里开始,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又把自己困住了。
再一次坐在殿外的长凳上,回看着雪中自己的一步步脚印,一路走过来,从北都衡王府到皇宫,现在又要从皇宫去什么都尉府,我这枚棋还将去往哪里,居然不能由自己决定。
看着厚厚的积雪,我捧起一抔,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身影,耳畔只有他的声音:“幽蓝,你过来,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那是两个雪人,并排站立在梅花树下,一个手持竹萧,一个头上戴着几朵梅花,我看到后咯咯地笑出了声,原来他一大早起来就不见人影就是在忙这个。
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每年的第一场雪,定楠总是堆两个雪人,纪念我们又长大了一岁,每年的雪人都是一样,一样的位置,一样的打扮,我们长大了,雪人也一年比一年大。
可是今年,我们分离万里,我们的雪人在哪里?
“定楠,”我低吟,回忆的画面只有他,其实我始终相信自己与定楠的感情,他永远在我心中,而他,就算离我再远,也绝不会忘记我。想到此,心中顿时有了一份坚定,无论如何,我也要救自己,这一生,我只属于定楠一个人。
十二月初一,太后生辰,于同乐殿设宴请各地藩王来使及朝中大臣。
莺歌燕舞,气氛浓浓,张太后和易扬熙端坐殿上,各藩来使与众臣位列两侧,共祝太后福寿千年。
“母后,”易扬熙起身,对张太后抱拳一躬,“儿臣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望母后喜欢。”
张太后微笑颔首,易扬熙拍拍手,迎着大臣们讶异的目光,早已准备好的舞姬身着淡粉罗纱衣裙,云带束腰,盈盈而至,在殿外雪地上围成一圈。
雪轻红踯躅,风艳紫蔷薇,钿璎累累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罗绮,雪白的地面辉映着几盏烛火,残落冰绡如飞絮般若翻盈舞,与鲜艳灵动的舞姬相得益彰,分外妖娆。
而我在圈中,粉妆淡抹,梳着如意髻,斜插两支攒金丝镶珠步摇,着了一身大红烟罗百褶裙,身披透明白纱衣,手持一红色方锦盒,轻移碎步,随乐起舞。
天气寒冷,众舞姬均着白皮靴,而我为了移转灵便,只是穿着普通的大红色绣花舞鞋,刺骨的冰冷从脚心传来,冻彻心扉,大臣们一声声的惊叹,我自知已经达到目的。
这是我连日精心准备的一支舞,名唤“飞雪残红”。
太后的同乐殿不大,当易扬熙要我为太后起舞祝寿时,我随即想到殿前的雪地,因为这一次的舞,至关重要。
众舞姬翩然散开,我足尖点地,手持锦盒,翩然旋转,脚渐渐发热,就觉雪地愈发冰冷。
侧头回旋,余光瞥过,众臣分列而座,杨奭面露笑容地注视着我,坐席两侧上方坐着的是各藩王派来为太后献礼祝寿的使臣。
俊目流转,淡笑持杯向我微微示意的是萧任归,他对面坐着的是从成南赶来的慎王易弘证的幕下重臣李营祁。
我缓缓停住,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极尽魅惑,嫣然一笑,玉手轻抬,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转而轻移,步步生莲,如踏浪凌波般行至中央。
回首媚望,李营祁已然呆住,左手持夜光杯,右手银筷抬起,我对他频频回眸,轻扬娥眉,他果然目不斜视地看着我。
一曲舞毕,我躬身行礼,盈盈迈步上前,将手中锦盒奉上,易扬熙起身,面露微笑,接过锦盒放在案上。
“母后,这是儿臣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的。”
原来是这用南瓜雕刻的一颗寿桃,揭开盖,里面便是热汽腾腾的长寿面。众臣纷纷赞叹易扬熙的巧妙用心,易扬熙转首向我微微点头,我躬身缓缓退下。
我故意假装被舞女们挤到行至李营祁身旁,突然脚一崴,被他稳稳地接住,倒在了他的怀中,四目相对。
他贪婪地呼吸着我身上费心调制的百花香粉,我能感受他眼中如获至宝的目光,垂睑抚面,侧目见众人并不在意,我忙起身淡笑行礼,向他一躬,退至殿外。
在殿外站立片刻,果有一人追了出来,一定是李营祁,我快步向御花园方向走去,途中,拦住一个送往同乐殿送酒的小太监,将一块银锭条放入他手中让他务必告诉杨奭,我约其御花园相见,但不能让他人知晓。而后,我放缓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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