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异火与斗殴

后屋有一处饲养牛羊的闲院,里头有个足以容纳成人的大木桶,蓝席泡在热水里,四肢都酥麻了,如获新生。

白雪不愧是银月祭司的爱马,颇具灵性,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能凭直觉找到农户。又如此幸运,这农妇小通医术,是当地唯一的产婆,勉强处理了琉星失血过多的伤口。

蓝席除了头晕,没别的伤势。然而死里逃生,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珀金死了。他亲眼看见的,就死在他面前。

火不知道从何处燃起,又是何故燃起。总之是以迅猛之势吞噬了树林。树妖怕火,当即躁动地反抗,蓝席被甩出老远,头晕脑胀又冲回来救琉星。他先前割断了绑着琉星的树头妖脖子,在簌簌落下的人体中翻出了还有口气的琉星。

伸手便是粘腻触感,是血。蓝席被血腥气和尸臭熏得更加痛苦,半背着琉星往外跑去,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濒死的喘声,他回身看了么?

看了。

他亲眼看见珀金被几根发狂的藤蔓扭断手脚,拼命挣扎,而怨气冲天的藤蔓却只是不断收紧,直到他口鼻溢出鲜血,手脚渐渐停息——他的脖子被扭断了。

蓝席感觉很怪异,他一路上都想杀了这个小矮个,可是真当眼睁睁目睹他惨死时,心里竟油然而生一个想法:我是逃跑的懦夫。

不,肯定不是那么回事,他是为了救琉星,未来的国王,他效忠的对象。否则他一定会回去拔剑救下珀金,让他免于惨死——就像珀金对他们做的那样。

可是,可是,珀金本就是死刑犯,他本就该死,如果不是银月祭司拦下,他或许早已将其千刀万剐,亲自动手。

心绪越来越复杂,蓝席懊恼地将头埋进水里,他总觉得珀金欠他十七条人命,但被自己的仇敌所救,这感觉真不好受。

何况,若不是珀金以死相救,现在屋里躺着的琉星也早就化作白骨一堆了。

这样的人情债,永远也算不清楚。

他们这厢尘埃落定,琉月和珀金的冒险才刚刚开始。吞噬过上千人的无头林被付之一炬,没了烟雾弹的误导,琉月背着珀金,很快就找到了尽头。

身后是火海,眼前是静湖,只要能游到对岸,便暂时安全了。

腰身浸入河水时,珀金猛地紧了紧环在琉月身上的手臂。他脸上血迹未干,可怜巴巴依靠着琉月,大祭司身上淡淡的冷香让他镇定不少。

琉月发出嘘的安抚,珀金也就真的随着他的安抚冷静下来。

“珀金,珀金?”

珀金有气无力地拉拉琉月的刘海,表示我正在听。

“跟我说话好吗?别睡着。”

身后毛茸茸的脑袋点了点。湖水又沉又冷,琉月还得腾出一只手揽着珀金,不然这小东西一定会滑下去淹死。

说实话,直到现在琉月都不敢相信,珀金竟然还活着,他很害怕一切又是他的错觉,等他放松警惕,就会发现怀里抱着的只是一具死尸。

所以,他总得不停地和珀金说话,以换取他微弱的,还活着的证明。

“你多大了?”

珀金的食指微微一勾,19。

琉月沉默片刻:“你和琉星一样大。”

珀金要是还有力气的话肯定会翻个白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琉星两个字就晦气。

“但是,你却比他瘦很多。”琉月语气听上去竟然有些难过。

“陛下,我吃的很多,可是身体就是不长。”

沉默良久的珀金徒然开口,他嗓子被烟熏了,嘶哑却黏黏糊糊的。听上去怪让人可怜的。

“你是皇城人吗,珀金。”

“杀手都是四海为家呐,殿下。”

珀金把头侧过去,表示对讲述自己的身世不感兴趣。

“好冷。”珀金半撒娇半宣告道。

琉月只得把他往怀里再紧了紧,同溺于湖水中的两人,除了彼此的体温,什么也感受不到。珀金像猫般钻进琉月的颈窝,他身上烫得吓人,迷迷糊糊道:“好冷。”

他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见莹白的月光洒在肩上。

“月亮,好冷。”

琉月忽然感到身后的热气减退,回过头,本来席卷无头林的神秘异火竟自己消失的无影无踪,若不是枯木还在散发绝望的黑烟,这里简直平静得像是一场梦。

而背后珀金的身体,却像颗小火球般逐渐升温。

琉月淡淡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珀金,你到底来自哪里。”

他这人也是神奇,明知珀金是个易燃易爆物,却还是要直截了当问出疑惑。

身后的人呼吸平稳,并没有睡着,琉月从水面能看见他睁着金色的眼睛。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杀手而已,殿下,您害怕了?”珀金轻声问。

“我想普通的杀手是不会有你这般身手的。”

原来,从刚才珀金一直扭来扭去,直到他的手臂终于环上琉月的脖颈起,一根银线便已经不知不觉横在琉月颈边,杀气无声弥漫。

银线随即崩断。

珀金个子虽小,爆发力却十分惊人,他挣开琉月的手,下一秒掌中便滑出匕首,刺向琉月。却被敏捷地躲开。

攻击持续不断,每一下都更快更狠,琉月甚至能听见擦过自己耳畔的刀风。

钢与铁发出锵声,琉月的护臂下也藏着一把银月十字架,待他将十字架猛地抽出,那枚小小的银饰便在他手中迅速变长拓宽,变成一把华丽的长剑。若说那是剑,其实更像是针,又薄又细,同蓝席他们五大三粗的宝剑相比,这把剑太过秀气了。

当剑对上刀,考验的不仅是力量,而是速度。珀金找准时机猛刺下去,这把十字剑竟然生生格挡下来,还反将他推了开去。力道之大,让珀金手中的匕首险些脱力飞出去。

好,很好,这样的战斗才有意思。珀金兴奋道:“嗯哼哼……殿下,您比他们都要厉害呢,我要兴奋起来了。”

薄薄一层,尖尖一点,却像浮木顺水流,夜风送轻舟,神不知鬼不觉刺到了珀金面前。他每一次攻击都是下死手的,因此又快又狠,令人躲闪不及。但琉月却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可能失血到死,才知道自己中剑了。

珀金昂着脖子,他细嫩的皮肉和刀锋只有毫厘之差,但匕首和琉月却还有一臂距离。谁落于下风很明显了。

“诶呀。”珀金微微吃惊,圆圆的金色眼瞳睁大,大拇指夹住刀把,晃了晃剩余的几根手指,以示自己没有继续攻击的意图了。

“把匕首扔了。”琉月冷冷道。

“不要呀,殿下。”珀金撒娇般拒绝,好像琉月是在和他闹着玩似的。

“你支开蓝席和琉星,是为什么?”琉月淡淡道。

“我才没有。”珀金像是被掐了七寸,刚刚燃起的气焰瞬间萎靡下去。“我只是不想被砍头,这里只有殿下您能救我的命了。”

“那把火是你放的。”琉月在行进过程中发现,这些火焰和寻常火焰不一样,正袅袅冒着青烟,起初他以为是树头妖在燃烧的缘故。然而当他背起珀金时,珀金手上攥着的紫月石滑落地上,霎时间一片黑烟冒起——是黑魔法,那一小片燃烧之地熄火了。

要知道,紫月石只能净化魔法,对寻常火焰可没有这种作用。那时起,琉月便对起火的原因存了疑心。

而当珀金陷入昏迷,火焰自动停息的时刻,他才确定了罪魁祸首。烧死树头妖当然不是珀金的目的,琉月很清楚,他是想借此支开蓝席和琉星,创造一段只有他们二人共处的时间。

而他能想到的动机有二:珀金想要逃跑,但同时面对三个体型上比他高大得多的高手比较困难,而琉月这种相对斯文的就好对付多了。其二是珀金别有所图,他根本不知道释地藏在哪,虽然琉月不觉得自己的情报有误,但他也拿不准珀金接下来会不会把他引去更危险的地方。

珀金扬眉:“我是有一点异于常人的小小天赋,我相信殿下您一定也有的。”

他双手合十扣拢,表情一派天真:“也许我们本来就是一路人~只是此刻命运才交织在一起而已。”

“不如我现在一剑刺穿你的喉咙,看看这片湖会不会起火?”

“刺死我?那您就永远别想找到释地藏了殿下。”珀金冷笑道:“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祭司大人,皇城的追兵你还能对付,下个月八国的继承者们你对付得了吗?”

琉月瞳孔微微一动,然就是这瞬秒的犹疑,留出了足够的时间,让珀金抬臂斩过去,在琉月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线。

血线忽然变宽,然后流出鲜血,好利好快的刀法,看似浅浅一刀,实则已经斩开里面的肉,琉月惊讶地侧过脸,伸手,一阵刺痛。

珀金正想乘胜追击再刺,琉月反手格挡,刀锋砍在护腕上,铛的一声。匕首震得虎口一麻,两人均是吃痛。珀金似是牵连到先前在无头林被扯断的筋骨,吃痛哀叫了一声,恰好张开嘴,被琉月挥了一脸的银尘,猛咳不止。

“混蛋!!!”珀金艰难地游上岸,浑身散架般吃力,可他越是想要咳出粉尘,越是头晕目眩,肺和喉咙又痒又痛。“你给我用了什么?!!”

琉月也气喘吁吁爬上来,珀金划伤的地方已经开始溢出血泡,他整张右脸全都是血,和珀金一样狼狈。

两人打也打了,阴招也都使了。如今两败俱伤,却还要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

“带我……带我找到释地藏。”琉月捂着不断出血的伤口,他嘴唇发白,手也不住颤抖:“不然,你就和我一样等死。”

珀金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干呕了好一阵,才挤出空隙谈判:“免除我的死刑。”

琉月掐住他的脖颈,与此同时珀金手持的匕首也正抵着他的心口。

琉月将沾满自己血液的手伸过去,珀金不解其意。

“……成交,把血喝下去。”

珀金看着琉月白皙透亮的手指上尽是深红的血液,虽不大情愿,但肺都要咳炸了,只得捧住手,将上面的血液吮吸干净。

果然,钻心的痒和痛随着甘甜血液的摄入渐渐平息。而珀金为了活命,也只得帮着琉月处理伤口,他找来甘树叶,将其碾成药泥,敷在琉月的脸上,终于渐渐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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