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惊鸿一愣,心底涌起狂喜,但他谨记谢飞燕的告诫,等了会儿才矜持伸手:“喏。”
指尖冰凉,像凌冽冬风,季惊鸿心上一疼,多用了几分力。闹市喧嚣,他正盯着煌煌灯火出神,视线却陡然撞进一包油纸,温暖的栗香飘荡着钻入鼻尖。再往里看,深褐色的栗果颗大饱满,油光亮泽,用法术剥了皮,令人食指大动。
季惊鸿面露惊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乌霜落双眸映在阑珊灯火下,像藏了千言万语。
“说嘛说嘛。”季惊鸿催促,“谁告诉你的?”
“猜的。”
“我不信。”季惊鸿笑吟吟地凑近他,“快说!”
乌霜落沉默着移开眼,季惊鸿不依不饶。拉拉扯扯间,忽闻前方攘声渐大,嬉笑混着喧嚣一哄而上。人头攒动,高喝声起。
“神佛游街,八方回避——”
“祈福牌落,静待灵应——”
季惊鸿双目一亮,猛地扯住乌霜落:“走,看看去!”
人群摩肩接踵,直将季惊鸿挤出一身汗。他尚未弄清楚情况,眼前乍然一花,有样什么东西迎面砸来。抬手接了,才发觉是块桃木制成的祈福牌,左刻白头到老,右刻永结同心,中间空白,恰够写上两人名姓。
纹路硌在掌心,季惊鸿下意识攥紧,抬眸却见数位僧人扛着座金灿灿的大佛,一面高喝,一面沿路派撒福牌。周遭群众争相哄抢,更有甚者闭目合掌,虔诚祈愿。
“呀,小公子好运气。”
正愣神,忽闻旁侧有含笑女声传来,季惊鸿偏头望去,却见一妇人正盯着他掌心的祈愿牌,目光艳羡。
他好奇道:“怎么说?”
“度生寺历年都会于上元节巡街,但派出的桃花牌寥寥无几,更多的是康福牌和财愿牌,公子能接到桃花牌,可不是好运气?”
“啊……”季惊鸿又看了眼手中的木牌,“这牌子灵吗?”
“哎呦公子就别说笑了,度生寺的祈愿牌哪有不灵的呀。”妇人打趣道,“快寻个日子将牌挂上吧,越早越灵,可保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掌心被轻轻捏了两下,显然是乌霜落不满被忽视,特地放出的警告。
季惊鸿接到暗示,讪讪一笑:“好,多谢夫人了。”
妇人以手掩唇:“小公子客气。”
待人群追着金像远去,季惊鸿抬手将那桃花牌一晃:“看我抢到了什么?”
乌霜落拿出一颗栗果塞他嘴里:“你想写谁。”
写谁?
好问题。
季惊鸿嚼着栗果,反手将问题抛回去:“你觉得呢?”
“……随你。”
“行啊,这可是你说的。”季惊鸿抛了抛木牌,笑道,“挂牌去。”
“现在?”
经他提醒,季惊鸿才觉此举不妥。今逢上元节,加之神佛游街,现下度生寺定然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现在去,怕是会被挤成肉饼。
但这种小事自然难不倒他。
“走,带你去个地方。”
双剑如流星划破天际,一刻钟后,两人现身于一处山脚。
这是座矮山,一眼便能望到头,石阶两侧栽种的不是高树竹林,而是樱木。
满山的樱木。
春分未至,樱花未开,只有数以千计光秃秃的枝丫,深褐主根深深扎入地底。
此间何处不言而喻。
“落樱山有座庙能挂牌,陪我爬上去好不好?”季惊鸿笑眯眯地撒娇,“走嘛走嘛。”
乌霜落蹙眉:“你的剑飞不上去?”
“凤吟说它累了。”季惊鸿拍拍腰间长剑,下一瞬,剑身荧亮的红光陡然寂灭,变得灰扑扑的。
乌霜落:“……”
如此拙劣的借口,也敢拿来诓他?
“这山又不高,几步就到了。”季惊鸿诚恳道,“再说了,你见谁祈愿连长阶都不爬的?”
他永远都是这样。
乌霜落盯着对方漂亮的杏眸,心想。
求人从来不多说话,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抬,就没人舍得拒绝。
只会一招,但百试百灵。
乌霜落别过脸,视线落在远山。长风吹过连片褐枝,待春临,落樱便会飘满天。
然后被猩红鲜血覆盖。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云松雪的脸,对方冷漠俯视着他,薄唇张张合合,字字句句吐露着那些据说是原著的“剧情”。
彼时他刚打穿九幽三层,撑着石墙问她:“有多惨烈?”
“落樱山一战,血漫林苑,天崩地裂。”云松雪讽刺地勾了勾唇,“你以为你避得开吗?”
“落落?落落?”衣角被人扯了扯,季惊鸿奇怪道,“想什么呢,我叫你好几声了。”
乌霜落沉默片刻,突然开口。
“季朗。”
他静静凝视着那双杏眼,放任自己沉沦,眸中汹涌的情绪让季惊鸿呼吸一窒。
低哑的音嗓像退去的潮水,带着海岸独有的湿润与咸腥。
“我想看你原来的样子。”
季惊鸿一愣。
夜间的空气泛着微微凉意,季惊鸿却浑身都燥热起来,他感觉口干,嗓子用了点力才发出声音:“那……咳,好吧。”
褪去易容术其实只需一个瞬间,但季惊鸿仍深吸了好口气,连施法的手都是抖的。他像枚怯懦的牡蛎,平日用外壳将自己护得严丝合缝,直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才下定决心袒露内心,展现出最真实的自己。
仿佛只有片刻之息,又像过去了一个世纪,乌霜落勾起他下颌,指腹重重擦过那唇瓣。手明明是凉的,带起的却是灼热。
胸腔被心脏震得发痛,季惊鸿愣愣盯着对方,在那沉寂黑眸里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直眉杏目,英姿飒爽,如挽弓射日的箭,又像绷紧的弦。
乌霜落安静地盯了他片刻,一点那殷色红唇。
“走吧。”
山路崎岖蜿蜒,两人走走停停,登顶竟也没花上多长时间。
落樱山深处藏着座缘起庙,不供仙不供佛,灵台只摆一样东西——一面郎朗高悬、光可鉴人的明镜。寺中没有住持,唯有一棵扎根寺前、甘云蔽日的榕树,枝丫挂满各式福牌。
没人知道这座寺是怎么来的,也没人知道那棵榕树有多大年纪。传说某日天降惊雷,震得整座山都抖三抖,待云销雨霁后,行人拨开绿丛,陡然望见林间夹着座又小又破的隐世庙。牌匾高悬,潇潇洒洒提以“缘起”二字。
行人猝然大惊,误为撞鬼,当即夺路而逃,大肆宣扬。刚开始人心惶惶,无人敢靠近此地,心照不宣这破庙不出多久便会坍塌。然而几年过去,那小庙如有神护,任你天灾**,我自佁然不动,不光如此,庙前竟还生出了棵象征福寿安康的正榕。
于是风评陡转,天降神庙的传言席卷海天大陆,每年都有人不远万里行至临阳,只为一睹神庙真容,挂牌祈愿。
先前那景象可谓盛况空前,近些年度生寺兴起,此地才门可罗雀,唯余叶随风动,簌簌作响。
红绸木牌相撞轻舞,褐枝绿木万年长青。
季惊鸿停在停僮葱翠的树冠下,掌心紧攥桃花牌。
乌霜落与他并肩,嗓音一如既往地冷淡:“你要刻谁?”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
风清月明,低头能望见山下星星点点的光,季惊鸿就是在这个瞬间,撞进了乌霜落的眼睛。于是,百草林的风、雾虚林的雪、朗月轩的煌煌灯火、屋檐下的灵魂相依,在此刻尽被唤醒。
木牌上的字凹凸不平,硌得掌心隐隐作痛。
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两人心照不宣,季惊鸿扬起笑,却在答案呼之欲出的前夕瞥见一角缎线绸衣,隐隐绰绰地藏在小门后。
谢飞燕苦口婆心的叮嘱如惊雷般劈下。
“记住啊五百哥,一定要记住,无论平日你对他表现得多喜欢,今晚,将对他的一切偏爱都移接到我身上。”
于是脱口而出的话拐了个弯,季惊鸿理所当然道:“就刻,我和谢薇。”
周身气息骤然一凝,季惊鸿却恍若未觉,当着乌霜落的面以指为刀,一笔一划刻下“季惊鸿”“谢飞燕”六字,远远一瞧,好不般配。
刻完后,他举起福牌盈盈笑道:“如何?”
乌霜落沉默不语,掩在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那我去挂喽。”转身的瞬间,季惊鸿趁其不备,指尖在“谢飞燕”三字上轻轻一抹。
晚风轻拂,将寺庙的破旧小门吹得嘎吱作响。谢飞燕屏息凝神,视线透过门后小缝,监视着榕树下的一举一动。
那抹红衣离得越来越远,乌霜落心口陡然涌起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动作比思绪更快,他抬手拽停季惊鸿:“站住!”
季惊鸿将福牌背在身后:“嗯?”
“你和谢薇。”乌霜落一字一顿,“是什么关系。”
一旦对上那双发红的眼眶,季惊鸿便有些心虚,但他不知憋着一口什么气,仍梗着脖子道:“说过了,朋友啊。”
“那我呢。”乌霜落逼视着,眸中汹涌起从未有过的海啸,“我算什么!”
“你……”季惊鸿一噎,本着人没追到不能乱说的原则,冷静道,“也是朋友。”
腕上力道陡然加重,与平日的玩闹不同,这回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对方的怒气,活像要将他的骨骼拧断。
“所以。”乌霜落情绪临近失控,“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也对她做过吗!”
小剧场:
(课堂)
谢军师:男人嘛,给点危机感就好了
季惊鸿:得令!
(实践)
季惊鸿:(不主动和你牵手)
乌霜落:……
季惊鸿:谢飞燕是我朋友
乌霜落:……
季惊鸿:你也是我朋友,而且牌子我还要刻谢飞燕的名字
乌霜落:(碎一地)(无差别攻击)(情绪失控)(狠狠破防)
谢军师的课堂出奇地好用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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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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