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明媚日光下,森森白骨如檐角冰棱,透着寒心蚀骨的凉意,红颜枯骨,生生让那老者瞠目结舌。
谢瑰倒是冷静下来了:“呐,诸位贵人多忘事,可还记得,你们少主幼时患有绝症,原定活不过二十?”
谁也没注意到谢岱面色的反常,就像他们也不知谢瑰为何突然提前这茬,又听一长老回道:“信口开河!少主的绝症早在二十岁时便治好了!”
“那是因为我换了她的命!”谢瑰怒而接话,抬手指向谢岱,“你——为了让你那好女儿活命——”
她眸中恨意再难掩盖:“暗中杀我父母,再假扮好人带我回宗,只养了两年,便剜我肉接我血,做成药引替她续命!”
“为什么呢?谢宗主——你这种人也配当宗主?就因为我们生辰八字相契么?”谢瑰死死盯着他,“事到如今我就问你一句,当年之事,你敢承认吗!”
没人能回答她,良久,只听下方有人低语,尽管很轻,但落在五感通绝的谢岱耳里,仍然清晰。
“说得有理有据的,别是真的吧……”
“你胡说什么!那可是宗主,怎么可能干这种事?那妖女神神叨叨的,指不定就是自己搞鬼,还想把黑锅盖到咱们头上。”
“可我刚刚想起来了,谢少主出生时确实得过一场大病,说是绝症来着,治不好的,后来……后来莫名其妙就好了,天哪,那她……”
数十道探究目光如长蛇般蜿蜒攀爬,黏腻阴湿,来来回回粘在裸露的肌肤上。谢岱感受着此番于他而言的凌迟,并不反驳。
于是怀疑声愈发大了,隐有躁动趋势,万众瞩目下,谢岱抬步出列,一袭蓝袍飘尘若雪。
他总是那般端方,衣角永远掖得整整齐齐,袖口永远都扣到标准的第二颗纽,后背永远挺得笔直,像护卫在南山下的苍松。
但眼下,不知是不是衣角被划破的原因,众人竟恍然觉得,那向来□□傲然的脊背,微微弯了,连带着他整个人,竟也有些凌乱了。
凉风拂过,两根灰白胡须晃了晃,谢岱平静开口:“我承认。”
“宗主!”白胡老者又惊又怒,指鼻恨骂,“定是你这妖女蛊惑!”
“装聋作哑可比开诚相待容易得多。”谢瑰嘻嘻道,“谁管你们怎么想,我又不是来和你们理论的。”
修长纤细的枯骨擦过寒刃,有黑玫瑰自刀柄攀岩而上,像丝丝吐信的毒蛇。谢岱亦不甘落后,腰间长剑嗡嗡争鸣,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剑拔弩张之际,却听后方陡传一道音嗓,微弱熟悉,带着细细的颤抖。
“小瑰……”
谢瑰浑身仿佛被定住一瞬,猛然回头。
“逆女!”
谢岱双瞳骤缩,镇定自若的面孔终于裂开一条缝:“谁放你出来的?滚回你的静思阁去!”
不用旁人说,他很快便发现了答案。
谢飞燕素来是以精致示人的,衣衫要色调和谐,妆容要搭配完美,就连发簪配饰都得精挑细选。但眼下,她却唇色泛白,蓬头垢面,低眉吐露的不知是忧伤还是懊悔,再不见昔日风发意气。
以半生灵修为代价,强破禁制。
“小瑰。”谢飞燕似乎想过来,但顾忌着什么只走了几步,“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么……”
“是不是真的,你心里不清楚吗?”谢瑰轻声低语,“来了好,来了好,也省得我再去找,一网打尽最好。”
话虽如此,她却将刀往身后藏,还将偷偷掖了掖黑篷,像是生怕对方看见自己那副模样。
说时迟那时快,谢岱陡然出手,墨绿灵流如长尾游蛇,张口咬向那黑篷。时机刚刚好,谢瑰躲闪不及,斗篷被撕出一个口子,于是森森白骨就这么重新暴露在了阳光下。
这回她没再去遮,抬手化出千瓣刺刃红玫,边缘寒光熠熠。
原先作壁上观的花满堂敏锐地觉察到什么,微微蹙眉,可有人比他更快。
一位是朝夕相对的生父,一位是昔年亲密无间的幼妹,只要一个动作,谢飞燕便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她飞扑过去:“等等!”
两股同样力道的灵流击打在她双肩,像两只手,将她狠狠推回原地。
“逆女!滚回去,此事与你无关,好好当你的宗主。”
“哼,等我收拾完他就来收拾你!”
头晕目眩间,她咚地摔在地上,不是很疼,跟挠痒痒似的,但心脏却像被捅了一刀,有什么东西哗啦碎了一地。
再抬眼,果不其然望见两个背影飞入了玄虚结界,与此同时,翠竹纹路刷地亮起,像落了片短暂的流星雨。
时间到,结界圈锁。
花满堂肃然起身,却被一双手拦住:“花峰主——”
“不可不可!”白胡老头挡在他跟前,面上表**哭无泪,“玄虚结界乃我派开山祖师创立,一旦封锁绝不可从外界打破,否则便会遭反噬啊!”
花满堂攥紧牡丹扇,猝然高喝:“季朗!”
他当然知道玄虚结界的威力——思雅宗向来最引以为傲的禁制。
但若不采取行动,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同归于尽么?!
季惊鸿早已被这戏剧性的发展看傻了眼,接触到花满堂的目光才回过神来。同门百年两人默契绝佳,他刚准备冲上前,手腕却被人狠狠一拽。
“哎呀!”季惊鸿只当对方耍小脾气,“十万火急!先松开,我一会儿再和你解释!”
他自问言语得当,奈何腕上的力道却愈发重,乌霜落冷冷盯着某点虚空:“别过去。”
季惊鸿急了:“乌霜落!”
被叫到名字的某人轻叹了口气,半妥协半无奈,他两指夹住一片绿叶,抬手掷出。绿叶如飞镖般脱手,途径虚空时陡然晃了一下,像湖面泛起波纹涟漪,尽管速度很快,但也足够发觉异常。
从叶片到碎屑只需一瞬间,季惊鸿瞪大眼睛,后知后觉地漫上一层冷汗。
这结界藏得极为隐蔽,光凭肉眼根本无法察觉,若不是乌霜落方才拉了他一把,恐怕他已然身首异处。来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玄虚境,还懂得趁他方寸大乱之际布局,足以见其心计狠毒。
乌霜落缓慢摩擦着季惊鸿腕侧,嗓音发冷。
“滚出来。”
一个身影逐渐于虚空浮现,最先入目的是袭薄裙,似是比天山上的雪还白几分。再观那妙龄少女,白发长垂无一饰,肤色莹透若蝉翼。她阖着眸,长睫生霜,全身上下没有第二个颜色,像一尊沉默的精致冰雕。
季惊鸿惊在原地,电光火石间忆起九英的话,福至心灵:“你是雪女?”
对方缓慢地点点头,似乎很好说话。
希冀上涌,季惊鸿好言问道:“你能让我们过去吗?”
雪女微微歪头,似乎没理解他的话。
这是个哑巴?九英前辈没说啊。
他暗自腹诽,换了个说法:“能请你将那结界撤了吗?”
这回雪女没了动作,片刻后,她微微抬起手。
季惊鸿大喜,心道此人虽样貌古怪,脾气倒是不错,往后若有机会,不如……
还没不如出个所以然,那道灵流方向一转,竟直直打向了他。
季惊鸿大惊失色,当即出剑抵挡,谁料那白光竟猛然扩为一个大圈,将他与乌霜落连人带剑打包装了进去。
眩晕之下,季惊鸿仓皇大喊:“乌霜落——”
“我在。”
熟悉的音嗓像一注定心剂,将跳到喉咙口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昏沉中,他听到乌霜落在耳畔温言安抚。
“那光圈只能避不能抗,别怕,她只是想拖延时间,不会有事的。”
“醒后不要轻举妄动,等我来找你。”
季惊鸿想回话,奈何他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如江中浮木,一个浪头打来,便淹没在了深海里。
滚滚涛声一阵接一阵,逐渐变成了刺耳的人声,他似是觉得聒噪,在睡梦中拧紧了眉。
“咣!”
古钟的重击像把利刃狠狠斩下,季惊鸿骤然惊醒。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浑身黏糊糊的,发丝腻腻地贴在皮肤上,像出了一身汗,难受得紧。
“腰肢软下去,河神才喜欢。”
冷漠的女声与剧痛一起落下,季惊鸿疼得两眼一白,后腰不自主便凹了下去。
“保持着,别动。”
有个坚硬的物什戳了戳他腰窝,像根木头制成的长棍。
什么玩意儿,敢这么对他。
怒火一茬接一茬地冒出头,季惊鸿屈辱地持着那动作,兀自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一片朦胧的大雾,这是他睁眼后的第一反应。
此处是一间小屋,昏暗逼仄,唯一一根蜡烛散着温黄的光,将周围映照蒙蒙。眼前站着个身形低矮的女子,看不清脸,正用手上的长棍对他指指点点。
季惊鸿怔了须臾,重新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
没用,还是看不清,只有大片大片晕眩的光圈。
他有些烦躁,嗓子用了点力,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回事?
长棍用力敲在床沿:“张着嘴跟个鹅似的做什么?闭上!”
季惊鸿下意识去摸腰侧,摸了个空,想使用灵力,使不出来。
发愣间,他突然暴起,想去夺木棍,却被那女子一手推到在地。
耳边是女子愤然的怒骂,似是用了哪地方言,他听不懂,心口终于后知后觉地钻入大片恐惧。
他失了灵力,说不出,也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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