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掷子的声音惊动了窗边的花蝉。

它抖抖身躯,扑腾着翅膀远飞,寻寻觅觅,越过青莲的头顶,飞入望凝阁,落在紫藤下的阴凉处栖息。

阁中,十几名丫鬟进进出出,挑水送衣好一顿忙活。

不一会儿,闺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欢笑。

沐浴完毕的顾瑾柠一脚踩上板凳,胳膊搭在大腿上,双手一边撸袖,一边绘声绘声讲道:

“那时我一个左勾拳,又一个右勾拳,打得那孙子满地找牙。”

“就在这时,花二虫从背后偷袭我。我哪能忍,反手送了他一个凳子腿。”

话罢,顾瑾柠顺脚勾起板凳。

那板凳在空中滚了好几圈,稳稳当当落回手中,头上的珠钗凤蝶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丫鬟们顿时齐齐鼓掌喝彩。

其中一名年纪稍小的丫鬟,名唤玉柳,她问:“后来呢,谁赢了?”

顾瑾柠得意道:“当然是我。望眼京都,谁能是本郡主对手?”

绿荷边听边笑,时不时的整理被顾瑾柠弄乱的裙角。

“郡主,刚换的裙子,还要见客呢,您收着点。”

顾瑾柠满不在乎的喝口茶,还要继续说,梁筱乔差人来催,“郡主,老爷同晋王殿下已下了两盘棋,您快去吧。”

顾瑾柠这才止了话头,被绿荷、玉柳众人推着出门。

玉柳追着问:“郡主,您今儿还打我们么?”

顾瑾柠摆手,“不打了,本郡主最近囊中羞涩,诸位且歇着去吧。”

绿荷拧拧玉柳耳朵,斥道:“哪有上赶着讨打的,我看就是郡主平日太宠你们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

外界传言顾瑾柠苛待下人,时常打骂。实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打是真打,打一巴掌给一锭银子做补偿,丫鬟、小厮们自是乐意,纷纷抢着被打。若隔段时间不打,都怪想的。

顾瑾柠在一众簇拥下,进了顾惟居的院子。

老管家赵田见人来了,先进了书房内汇报,随后出来迎顾瑾柠进屋。

顾瑾柠一踏进门槛,脚下便如锈住了般,慢吞吞的往里挪,眼睛不住的四下张望,寻找目标。

“来了就进来,磨蹭什么?外面混久了,连家都不认识了?”

顾惟居的声音从阁内砸进顾瑾柠耳中,中气十足。

顾瑾柠乖乖转进内阁,也不管有没有客人在,一屁股坐到顾惟居身边,挽着他胳膊撒娇,“祖父,我这不是怕您骂我么。”

顾惟居哼道:“知道怕也不会刚出狱就惹事。”

“不是我惹事,是他们先骂我,我哪能忍啊。”顾瑾柠的脑袋靠上顾惟居肩膀,“祖父,我只有您能骂。”

顾惟居故意虎着脸戳了下她脑袋,“行了,客人面前,多少矜持点。”

顾瑾柠看了看对面落子的萧珩桉,起身理着裙摆。

“他哪算客人,老熟人了都。”

顾惟居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你这般说,那就别折腾了,老老实实闺阁待嫁。正巧晋王在,今日就把诸多事宜定了。”

萧珩桉将落了子的手微微一顿。

顾瑾柠瞧萧珩桉的反应,知不是他的意思,嘴一撇拒绝:“我不,打也打了,牢也蹲了,总不能白受罪。”

顾惟居抄起手边的扶杖要打,“嘿,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

顾瑾柠撒腿就往外跑,与进来的顾学书撞了个正着。

她赶忙躲到顾学书身后,露个脑袋叫:“您这就做主,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顾学书不明事由,向顾惟居行礼道:“祖父,午膳已备好。”

顾惟居撑着身子要起,萧珩桉忙来扶他。

顾惟居站直身,摆摆手不让萧珩桉再扶,双手背在身后,小步踱向顾瑾柠。

“外界传言多是虚妄,你今日也遭了一次,总该知道其中滋味。你们的婚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顾瑾柠生怕顾惟居打她,绕着顾学书走,嘴里小声嘟囔,“还没到婚期呢,急什么。”

顾学书拉住她叫苦,“妹妹,别绕了,我头都快晕了。”

萧珩桉出声解围,“老国公,此事还需圣上定夺,不宜操之过急。”

顾惟居虽贵为圣上岳丈,又是顾瑾柠祖父,但婚事毕竟是圣上钦定,如何操办,自是需要圣上点头。

顾惟居深知此理,不过敲打敲打顾瑾柠,让她收收心。偏生这丫头一根筋,认死理,和她父亲一样犟。

顾惟居对她简直又爱又恨,又无可奈何。

“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处理。我老喽,不中用喽。”

顾瑾柠闻声挤开顾学书,挽住顾惟居胳膊,贴着他走,软身哄道:“祖父,我瞧你骂我劲可足了,哪里就老了。不信你骂我两句听听。”

顾惟居睨眼斥道:“胡闹,叫人看笑话。”

顾瑾柠说:“晋王不是旁人,我们从前在庄子上时,什么没经历过?”

顾惟居哼声,“那是。你当初为了什么去的庄子,真当我不知道。”

萧珩桉循着话音看来。

顾瑾柠假意没看到,挽着顾惟居胳膊的手,无所适从的乱抠。

“不就是年幼无知,犯错了么。”她底气不足。

“你就嘴硬吧。”

顾惟居拍掉她的手,扭头就同萧珩桉说:“她小时候啊……”

“哎呀,祖父,饭菜要凉了,快走快走。”

顾瑾柠不由分说的拉走顾惟居,不让他多嘴。

“哎呦,你慢点,我一把老骨头了,禁不起你这么拉扯。”

“哪有,您健壮的很。”

一老一少的身影搀扶打闹着拐入弯廊。

顾学书扬了扬嘴角,“让殿下见笑了。”

萧珩桉目光追随廊角消失的光影,若有所思,“她当年为何被送去山庄?”

据顾瑾柠所说,是她五岁时冲撞了贵妃。

顾学书抬手做了请的姿势,错半步引路,娓娓道来。

“当年,瑾柠冲撞贵妃不假,圣上生气,责令她回府教化。祖父问她为什么冲撞贵妃?她说犯错了就能去山庄,她想去山庄。”

“祖父告诉她,山庄是犯了大错的人才能去,她不用去。她便生气了,在府里大吵大闹。”

“我偷偷问她,为什么想去山庄?”

“她说想去瞧瞧,那个因为看了她一眼,便关进山庄的人是什么样?”

萧珩桉陡然停住脚步,瞳孔因为震惊而颤抖,“她怎么知道?”

顾学书笑着摇摇头。

“她是听宫里嬷嬷说的,便埋下了好奇的种子,非要一探究竟。祖父被她闹得没法,就如愿送她去了。这一去,便是十年。”

艳阳烘烤大地,蒸腾的热气窜进回廊,紧紧裹住萧珩桉的身体,不断的挤压他的胸口,叫他呼吸都变得沉重,脚腕如坠千金。

那一年,宫中家宴,何等热闹。

刺客突袭,定国公长子夫妇救驾牺牲的同时,顾瑾柠诞生了。

她留居皇后身边抚养,万宠集身。

那一天,他照例前往皇后宫中请安,偏殿中传来哭声。

照顾顾瑾柠的嬷嬷偷懒不在。

他鬼使神差的推门进去,想要看看,一个尚在襁褓中酣睡,却享尽世间宠爱的女娃娃,究竟是什么样儿。

顾瑾柠看见他,止了哭声,不停的挥舞着小手。

他伸出手,她便抓住他的手指头,冲他咧嘴笑。

这时殿门大开,照顾她的嬷嬷气汹汹过来,质问他在做什么?

顾瑾柠吓哭,哭声又急又大,惊动了皇后。

嬷嬷反咬一口,说他对小郡主图谋不轨,惊吓了小郡主。

皇后训斥了他。

当晚,圣上便差人将他送往京外的庄子。

那时,他才三岁。

此后,那座装满世态炎凉的山庄,成了他的家。

他受尽嘲讽与冷落,变得愈发孤僻。他觉着一辈子也就这样了,非黑即灰,不会再有色彩。

突然有一天,她来了。

她满山庄跑,出现在他面前,歪着小脑袋看他,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笑盈盈的。

“嘿,你就是萧珩桉,我姑父的弟弟?你好呀,我叫顾瑾柠。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她好吵、好烦,还好惹事。

她打搅了他的清净。

她总能在他被人欺负时,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他,惹恼对方,却总是打不过对方。害的他与她一同满庄子逃跑。

渐渐的,他习惯了她的闹腾,学会了帮她善后。

“嘿,说好的,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萧珩桉这个名字不好听,不如我给你取个字,就叫望舒,月亮的意思。我嘛,叫纤凝好了。我要做月亮旁边的云朵,一直缠着你。”

她说这话时,天气像现在一般炎热,蝉鸣不绝。

拐过回廊角,顾学书道:“殿下,瑾柠自幼脾性如此,是以这次退婚,实在叫人头疼。还请您多多担待,别和她一般计较。”

萧珩桉回:“退婚一事,我知她为何,我理解她。”

顾学书还欲说什么,见顾瑾柠在前头招手,张开的嘴便又合上。

席间,大家默契的不再提婚事,只聊顾瑾柠这些年来的糗事。

顾学书妹妹顾学雯不足十五,天真不谙世事,时常被顾瑾柠几句话逗得哈哈大笑,梁筱乔制止了几次方才消停。

青莲交付完银子回府,见顾瑾柠席间融洽,便同宋晖几人般候在厅外。

顾瑾柠瞥见青莲,离席出了宴厅,小声问:“银子送过去了?”

青莲福身回:“是。”

顾瑾柠问:“花凌腾怎么说?”

青莲颔首,“花家主收下银子,未说什么。”

“当真未说?还是……”顾瑾柠看出青莲的不对劲,“他去哪了?”

宴厅里时不时响起老国公浑厚的声音,青莲摇摇头,沉默不语。

“丫头,还不快进来,外头日头不晒么?”顾惟居催促道。

顾瑾柠只得应声回座,“来了,我差人给您做些醒酒汤。您今日喝的着实有点多。”

青莲听声悄然离去备汤。顾瑾柠眼睛紧随青莲而去,恨不得身子也跟着出去。

顾惟居斥道:“姑娘家家的,歪头歪脑像什么话,坐直了。”

“哦。”顾瑾柠缩回脑袋,怏怏的耷拉着。

顾惟居另一侧的萧珩桉,看出她的心神不宁,手下晃了晃水杯,茶水溅湿了袖口。

“老国公,我去处理一下。”萧珩桉借故起身,问向顾瑾柠,“郡主,可否帮忙引路?”

顾瑾柠微一诧异,很快悟出萧珩桉好意,慌忙起身,热情的为他领路。

待两人出了廊角,萧珩桉问:“有事?”

顾瑾柠掐掐手指头,“有一丢丢小麻烦。”

“需要我帮忙?”

“不用,我能处理。不过……”

顾瑾柠欲言又止。萧珩桉是客,客人没走,她先半路离席,的确有些不道德。

萧珩桉道:“去吧,老国公这边我帮你遮掩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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