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月先是一怔,然后才意识到商南己说的是商西肃的事。
她们从商府逃出后,一直在逃亡的路上,事情一件接一件,她也没有时间去伤心难过。
身边的人大概怕她伤心,也从未再提起。
她也在刻意忽略,时间久了,好像真的就忘了。
不过表象终究盖不住事实,再次被提起,委屈和难过还是瞬间就溢满心间,有些事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商南己看着言月前一刻还笑意盈盈的眼睛,在听到他的话后瞬间一片死寂,双手也不自觉的在抖,那么明亮的一个人瞬间就没了颜色。
她很恐惧!
商南己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道:“明日你父亲来府上看你。”
“真的?”言月用力捏了捏手,然后掐了下脸,让自己静下来,她不想在他面前失态。
“你不用掩饰,我看到了你的恐惧,能更坚定为你报仇的决心。”商南己静静地说。
“为我报仇?”言月茫然地问,对商西肃,她有恨有恐惧,但真说到报仇,她反而一片恍然,怎么报仇,真杀了他?
“你不想杀他?”商南己问。
言月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她想商西肃受到惩罚,但真要他死吗?
“心还是软啊。”商南己低声道。
“人人都铁石心肠,也未必好吧。”言月也低声回了一句。
“你说得对,不必人人都铁石心肠。”
商南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有些事,他记得就好。
有些人,他杀就行。
商南己倾身靠近言月。
自从提到商西肃,她已经木然地喝了三盏茶水,看起来还会继续喝下去。
他想把杯子拿出来。
但他一靠近,言月像一只受惊的鸟儿,惊楞地抬头,漂亮的双眼紧紧盯着他。
他清晰地看到她眼眸中的自己,残暴而沉郁。
他不太喜欢这样真实的自己,但在她面前,已经不想遮掩。
反正她也不喜欢他虚假的温和有礼。
他就那么一脸暴虐地去夺她手里透明的水晶杯。
言月不自觉地把茶盏抓的更紧。
一时之间,商南己竟然没有拿下来。
商南己垂眸,葱白细腻的手指扣在的圆润玉杯上,更显精致,粉嫩的指尖与他搭在拿杯子上的指尖相触。
言月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心一惊,指尖一动,言月瞬间松开杯子。
抬起的手指划过商南己的手心。
轻轻一划,却野火燎原般令商南己心口一窒,火烧般也松了手。
“砰”杯子应声落地,言月这才明白,商南己是要拿她手里的杯子,不知怎地却又松了手。
杯子的碎裂声,打碎了烛光茶氲里的柔情,也让言月清醒过来。
商南己看起来对商家很淡漠,言月却知,商南己其实很看重家人。
他不可能为她杀了商西肃!
所以方才问她想不想杀商西肃只是试探?
看着言月突然苍白的脸色,商南己眼中的烛光也暗了下来。
“你为何骗我和父亲,迎皇帝回京,本就是你的计划。”言月定了定神,没有继续说商西肃的事。
她的仇,自己报就行。
“咔嚓”折竹声响,微微震动,余音不止,“我没有骗你,也没骗你父亲,我承诺助你父亲救出皇帝,然后安全护送皇帝回京,我都做到了,不是吗?”
商南己也没有继续再问商西肃的事,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嗯,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领教商大将军的计谋之高,我就是问一问罢了。”言月温声道,技不如人,没资格怪别人。
商南己本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错,但看着她的样子,却莫名多了一丝歉疚,若不是为了他的事,她也不会被商西肃欺负。
而皇帝的事,他只是选择了最有利的做法,并不刻意针对谁。
“我不是故意.......”商南己难得想解释,但话到口边又打住,也没什么需要解释。
阴谋阳谋,他们人在局中,算计别人,也被人算计,但落子无悔。
胜了,固然好,败了,也只是技不如人。
言月等了半天,也没见商南己的下文,只能在心中叹口气,商南己本也无需向她解释什么。
商西肃的事情,她本也不准备算到商南己头上。
言月不说话,气氛陷入僵局。
商南己不觉难堪,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甚至觉得挺好。
她并没有如哥舒玄说的那样对他怀恨在心,也没有不理不睬。
还教他赶围棋,和他一起吃饭,这就很好。
但哥舒玄说,虽然皇帝的事情他不是刻意针对谁,但言家仍然会觉得被耍了,她生气也在所难免。
此时是生气了吗?
生气了,要哄一哄,哥舒玄说过。
“你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近日会有一些空闲。”在他心里,不能转换为实际用处的歉意都是无用。
言月停下拨弄烛火的手,心里无数念头冒出来,他这是怎么了?是表达对她的歉疚吗?那她可以提要求吗,会不会又是什么新的骗局?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言月看着商南己道:“我想要在东海郡的出入权。”
“你放心,只因建港造船,需要人手,一部分老手需要从青川过去,现在他郡的人进不去东海郡。”
“建港造船,那会需要不少人。”商南己道。
“对,能给当地百姓提供新的生计,让他们多点赚钱的门路,有钱了,日子也好过一点,而且日后会需要更多的人,因为还要建窑厂、染坊、纺织坊等等。”言月道。
“嗯,可有详实规划?”商南己问。
“详细规划,我已写好,放在你的书房里,你有空时可以看看,不妥之处,随时修改。”言月道:“我要建一条新航线,从东海郡出发,去往大洋彼岸的因都城。”
“好,我要三成。”商南己道。
言月狠狠握了一下拳,然后无奈道:“好,我给你海月社三成利润,除了经营,其他事,你着人看顾。”
本来给他计划书就是为了和他合作,也给他留了利润,乱世之中,没有地方支持,什么也做不了。
“好。”商南己点头,心情不错,“但你要留在这里。”
“我总要去看一看。”言月一噎,她本想趁机提要去东海郡的事。
“不可以。”商南己语气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即使去了,我也会回来的,三年之期还没到。”言月接着道:“你看我在这里待了一年,哪都没去。”
商南己沉思片刻,然后道:“这么大的事,不是最近才开始谋划吧?”
言月刚要说一定要去,听他如此说,回道:“自然谋划了很久,在遇见你之前,我就派人去东海郡去过几趟,考察了很久。”
“那你当初和我回阳中,是不是也有东海郡的缘故。”商南己又道,东海郡在阳中治下。
“和你回阳中,不是你挟恩图报吗?”
“不是你早有计划,或者顺势而为?”商南己反问。
言月心虚。
“我不介意,你怎么想都可以。”商南己却没容她开口,直接道。
言月楞然,小心试探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怕别人算计是吗?还是说别人就是算计也算计不过你,所以你根本不在意。”
商南己皱眉,他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但也没过多解释。
“你这就很自负了!”言月道。
“你当初为何提前知道李历的杀人计划?”商南己突然问。
言月一惊,结巴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然后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她说了他不想听的话,他就回她不想提的事情。
“只是刚说到东海郡,想起我们初识之事而已。”商南己看着言月道。
“我不会害你。”言月突兀道。
商南己深深盯着言月,过了好一会,才慢慢道:“那就好。”
然后就真的没有追问当年的事。
商南己明明对她起疑,却没有追究到底。
是信了,她不会害他的话?
可他不是轻信的人。
言月本以为对商南己有了一些了解,这时又看不明白了,当真莫测得很。
言月解释了为何她要去东海郡。
商南己只道:“说什么都没用。
言月还要再说。
商南己起身告辞,他不确定自己再坐下去,会不会就答应了。
黑色油纸伞在簌簌落雪里转个弯就没了踪迹。
言月望着雪地里踩出的一串笔直的脚印,有点惘然,他们不是同路人,机缘巧合下同行了这么久,但终究是要分开。
就像这雪地里的脚印,不一会就会被大雪覆盖。
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言月关上门,挥散愁绪,现在重要的是,明日就能见到父亲。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言月就起床梳洗,早早在府门口等父亲。
商南己出门时,远远的就看见冰天雪地里站了两个身披明红彩织金锦披风的女子,俏生生的站在府门边。
待走近一点,第一眼就看到一张裹在镶着雪白大毛的风帽里瓷白的小脸,鼻子被风吹的红红的,眼睛却亮亮的,看到他,先是一顿,然后恭敬的行了礼。
言月的目光在商南己的衣服上停留片刻,他今日要入宫,穿的是一身正式朱红朝服,与他素日穿的黑色不同。
她从未见他穿红,他本就身材修长,朝服挺括,更显其芝兰玉树之姿,但也稍显疏远与孤绝。
好在红色浓艳,给他的疏离增添了几分少年气,十分不同。
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红色真是好颜色!
察觉到商南己看过来的目光,言月立刻看向别处。
“你父亲要晌午才来,不用如此早就在此等候。”商南己道。
“我知道,但我想父亲第一眼就看到我在等他,就会知道我很想他。”言月笑着道。
说起父亲,言月整个人都在散发着柔和的气息,脸色也多了几分红润,和她今天穿的红色大氅相得益彰,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如红梅傲雪,清艳绝丽。
商南己的朝服亦是红色,两个人并肩站立时,小六的嘴角都没下来过,姑娘太好看了!
和姑娘站一起的二公子也更好看了,总之就是太好看了!
商南己坐上轿子,掀开车帘,仍能看到红衣姑娘翘首期盼的模样,不自觉地想,是否有一日,有人也会这样盼他归来。
抬头看到远处那座飞檐重殿的恢弘建筑,心中温情乍散,那里等待他的可不是翘首以盼的父兄,而是提防猜忌、暗藏杀机的敌人。
商南己进大曜门时,言月的父亲也到了商府。
都是亲人想见,却是截然不同的氛围。
言月在府门口看到父亲,忍不住红了眼眶,一别经年,父亲竟添了许多白发,忍住眼泪,笑道:“父亲,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言清无声的拍了拍言月肩上的落雪,哑声道:“你母亲很是想你。”
言月也瞬间红了眼眶,她也想母亲,很想很想。
言月眨眼笑道:“父亲还未用早饭吧。”
小六在暖阁备了早饭。
“你最近可好?”言清无心吃食,郑重地问一年多未见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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