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孙东洋心情似乎还不错，他笑着问成嚣：“你现在在哪儿呢？”
单纯从声音和语调无法判断孙东洋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成嚣敛起心神，如实说：“在酒吧。”
孙东洋并不意外成嚣的回答，他呵呵笑了几声，说：“我刚下飞机，你到这里来找我。”然后他丢下一个地址，就把电话挂断了。
整个通话时间一分钟都不到，连寒暄的过程都省了。
成嚣把手机揣回衣兜里，再抬眼看向窗外的街景，马路上停靠着各种奢华的豪车，黑的白的彩的都有，车前盖在路灯暖色光的照耀下格外的锃亮。他简单掠过一眼，将视线上移，缓缓朝更远处望去，除了街边路灯的昏黄，还有各式各样招牌的炫彩霓虹，与之交相辉映，十分好看。
这个位置是平城较为繁华的商业中心地带，所以即使在深夜时分，也依旧亮如白昼，热闹非凡。
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城市上方，是一片漆黑而漫无边际的天空。
成嚣抬起眼，黑沉如墨的天上不见一颗星。
方佳玫喝完了杯里的白兰地，她又倒了点酒到玻璃杯，察觉到成嚣挂断电话后的情绪有些不太一样，边摇晃手里的酒杯，边开口问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总感觉今天的他心里装着事，却不知道他心底装着什么事。
成嚣收回眼，双手插进牛仔裤兜里，回身走到她身前，低声说：“孙东洋回国了。”
方佳玫手里的动作停住，“刚回来的？”
成嚣没再答，他拿起一旁还剩半瓶的白兰地酒，仰头往嘴里灌，一口气喝完，他交待她：“这边你盯紧一点。”
说完成嚣就推门走出去了。
方佳玫看着那个见底的酒瓶，眼皮跳了跳，忽然就没了刚才喝酒的兴致。
成嚣出了酒吧，迎面一阵风徐徐吹来，深秋的风总是带着些许瑟瑟的寒意，他站在马路边任由冷风将自己吹透，才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报了一个地址，司机也不多话，按下打表器，驱车前往目的地。
开出租的是个女司机，成嚣瞥了她一眼，看着左前方视角里那个齐耳短发的女司机握紧方向盘的模样，他莫名就想到了梁晴。
上次梁晴开车来接他的时候，目视前方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瞄向后视镜里的他，她的那些小动作其实不明显，却全都被成嚣收入眼底。
她大概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成嚣也不拆穿，故意关窗抽了几根烟，试探她的反应，没想到她倒是很沉得住气，忍了半天，一声都不吭，过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打开车窗。
那天成嚣叫了网约车后，被方佳玫喊住说了些事情，他赶在上车之前，梁晴给他打过两通电话，他都没接，过后也没存她的电话号码。
成嚣拿出手机，点开最近通话记录，看着那串红色的号码，顿了几秒，伸手点下号码，轻轻往左滑动，删除了来电记录。
时近凌晨，一路上没怎么堵车。
车子开了近一个小时，抵达终点，出租车司机把成嚣放下后就离开了。
成嚣站在路边，仰头望向眼前的高档小区。
这所小区的位置离市中心虽然偏了点，但胜在环境好，够清净。早年房地产炒得火热的时候，不少富商选择在这里购置楼盘，用作投资或是自住。
孙东洋当初就是靠倒手买卖这所小区里的楼房赚到第一桶金的，后来他发达了，直接买下了其中一整栋楼，既不住，也不卖。
孙东洋觉得这个地方能旺自己，所以就一直这么供着。
周围很静，夜风凉丝丝的，吹得成嚣眯起了眼睛。
小区的安保设施很齐全，保安24小时全天无休轮岗。
值班的保安见到成嚣冲着小区张望的样子，打量他好几眼，在成嚣要走进小区的时候上前拦住他，扬声问道：“喂！你想干嘛？”
成嚣侧头看他一眼，“我要进去。”
保安闻言，又仔细地上下打量了成嚣一番，成嚣站在那里任他打量，视线淡淡地对上保安趾高气扬的眼神，不避不闪。
保安触到成嚣不卑不亢的目光，停顿了一下，才问：“你有门禁卡吗？”
成嚣说：“没有。”
保安皱起眉，看着他问道：“那你进去干嘛？”
成嚣说：“我找人。”
保安问：“你找谁？”
成嚣报了小区其中一栋楼房的数字，说：“我找这栋楼的业主。”
保安看着眼前和富贵不沾半点边的年轻人，觉得他说话好大的口气，眼神又是上下来来回回扫了成嚣好几次，才说：“你打个电话给他，我这边确认了才能放你进去。”
成嚣双手交叠，抱着手臂说：“这么晚了，打扰他不好吧？”
保安怎么不知道现在这个时间有多晚，每天这个时间，总有一些人想趁虚而入溜进小区，之前来的都是女的，年轻漂亮，身材也是没得挑，挤破了头要闯进小区上演偶遇富豪的戏码，现在居然男的也要掺和一脚，他默默翻了个白眼，说：“你要是打不了电话，就是在这儿耗一晚上也进不去的。”
成嚣听到这话也不急，他仰头看向一门之隔的高楼大厦，夜色已黑，楼高到几乎融于云端，而楼层亮着的灯却是寥寥无几。
又是一阵秋风吹过，地上有树叶顺着风的轨迹滚到成嚣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枯黄的树叶又被风吹远了些。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成嚣拿出来看了一眼，随后接起电话，“东哥……”
保安听着身旁人的声音，转头看过去，就一眼没看的功夫，这人还假装打上电话了。保安心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连刚才脱口而出那栋楼的业主是什么实力都不知道，就扬言要找他。
想到这里，保安不禁摇了摇头。
保安扭回头，准备往门口走，听到身后的人有些无奈地说：“我早就到了，不是我不想进去，是我进不去啊……”
保安回过身，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这人淡笑着把手里的电话递给自己，说：“你确认一下吧。”
保安接过手机，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就弓起了肩膀，连连点头哈腰地应了几声好。
几秒后，保安把手机还给成嚣，脸上的神态已经不复刚才，成嚣问：“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保安换了张脸色，殷勤地点点头，连声说：“可以可以！”
他说完就小跑到门口给成嚣刷了门卡，然后侧身做了个欢迎进入的标准动作。
成嚣收起手机，不再看他一眼，缓步迈进小区。
绕过小区门口的花坛，两边的路灯的亮度淡得几乎没有照明的作用，成嚣沿着路往前走，过了零点，小区里没有人走动，四周静得只剩他脚下迈步的沉稳声响。
忽然迎面又吹来一阵风，有忽浓忽淡的桂花香气钻入他的鼻尖。
成嚣顺着小径走了近半圈，才走到孙东洋的那一栋楼，他按下孙东洋给他的密码，进了单元门，乘电梯上了33楼。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成嚣抬眼，先看到的是客厅里天花板悬挂的金色水晶吊灯，片片水晶里的光线晕染出来的灯照十分漂亮，和这奢华而宽敞的室内格调相辅相成，整个屋里都透着金灿灿的奢靡。
成嚣不动声色地环视屋里一圈，然后才抬脚踏了进去。
孙东洋站在落地窗前观赏窗外的夜景，听到电梯的动静，也没有回头，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才偏过头来，说：“阿成，你过来。”
成嚣走上前，停在孙东洋的身后，就不再多走一步了。
孙东洋回过头，看着眼前垂头不语的成嚣，不论是替人行事还是看人眼色，他都格外有分寸，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半点都不会逾矩。
孙东洋回身眺望窗外的夜色，平静地问：“阿成，你看这外面的景色怎么样？”
成嚣抬头往外看了一眼，深沉的天空笼罩了整座城市，除了伶仃的灯盏，只剩下一片茫然的昏黑。
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成嚣想了一会儿，说：“太黑了，有些看不清。”
孙东洋笑了一声，缓缓说：“看不清就对了，人呐，能看清自己眼前的东西就不错了。”
孙东洋话里有话，成嚣有些拿捏不准孙东洋的心思。
成嚣望向窗外的视线移过去，喊了一句：“东哥……”
孙东洋仍然看着窗外，他近几年养成了吃素的习惯，身形愈发的瘦，休闲样式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松垮。
孙东洋意味深长地说：“光是能看清还不够，能够把握住，那才叫能耐。”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一顿，缓缓聚焦在落地玻璃窗上的人影上，“你说呢？阿成？”
成嚣迅速收回眼，低下头说：“东哥说的是。”
屋里静了一瞬。
孙东洋问：“阿成，你跟我几年了？”
成嚣咽了咽喉咙，说“八年。”
孙东洋问：“这八年我对你怎么样？”
成嚣没有犹豫一秒，“很好。”
孙东洋又问：“好在哪？”
成嚣一顿，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孙东洋收回眼，缓缓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继续问道：“你说我对你好，好在哪儿呢？”
成嚣敛紧心神，说：“东哥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让我获益匪浅。”
“呵呵呵。”孙东洋笑了一声，他朝着成嚣慢慢走过去，盯着成嚣低下去的脸庞，轻声说：“是不是我给你的东西还不够多——”
成嚣声色不动，垂着眼皮没应声。
下一秒，他听到孙东洋阴森森地问：“所以你还留着曹威鹏那条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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