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找了个没人的楼梯间，抓紧时间画了几颗洛卡果。他不仅要画出外形，也要把内部一层层刻画出来。
——向某种未知力量证明，他是真的了解。
这是一种果荚是心形的热带果实，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果肉通常有8-12瓣，没熟透的时候是白馕，随后逐渐转红。等最后一笔落下，空气中真的浮现出强烈香气。
画第二颗的时候就快很多，刚画到一半，哐当一声，一颗青绿色的果实就掉到了地上。
莱茵瞄了眼门外，没人察觉，又继续「产出」8颗。
可当他抱着一摞洛卡果到收药窗口时，收购员只是探头看了几眼，就把莱茵轰走了。
“你的洛卡果还没有晒干，没什么收购价值，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莱茵看了眼，走道里根本没有其他人在等着卖货。
他挺直腰杆子，再次走上前：“我的洛卡果已经成熟，不管是果肉和果壳都可以入药。”
收购员弯腰，从抽屉里拿出来一颗干瘪的物品：“我们只收干果核，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把整颗都送来，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被灰雨污染过。”
莱茵这下懂了。
这是将挑拣的成本转嫁到普通人身上，干货的污染率是最低的。
只是他没想到，在德雷利亚共和国，连基本的草药产链都没建起来。
正当他踌躇不定时，身后传来声音：“亨利，发生什么事？”
莱茵侧头，是一位穿着白大褂，梳着中长马尾的中年男人。虽然头发花白，但从脸上皱纹判断，估计对方四十多岁。
而亨利就是收购员的名字。
“亚德里安院长！是这位先生送来了还没处理过的洛卡果，我正跟他解释，院里只收干果核。”
“简直是暴殄天物。”莱茵忍不住吐槽，“这种果实最有用的就是果壳，煎煮后可以治疗皮肤病，防止伤口感染；果肉虽然口感不怎么样，但是取汁配菜，别有风味。”
“哦？你说的这些，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亚德里安院长拿起一颗洛卡果闻了闻，继续问道，“很香的味道，你是……药剂师？”
莱茵摇了摇头：“这是我之前写的一本书里总结的。”
“什么嘛，原来你也不懂。”亨利忍不住嘲笑，似乎这样就能显得他的工作并没有失误。
亚德里安院长倒是穷追不舍，继续询问，到底是哪本书。
莱茵：“《梅尔塞的五日航行》，不过您可能没听过。”
「听过才怪了。」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有机会的话，我真想读一下。”亚德里安想了想，转头问，“亨利，最近院里不是新买了测定灰雨污染含量的机器，怎么不拿出来用？”
“那……那个啊……”亨利立刻局促起来，“那台测能仪是最新款，澜晶石供能的，主任不让我们随便开机，说是烧钱。”
“以后每天都开吧，佛洛拉主任那里，我会亲自去解释。”
亨利得了指令，一点不敢再含糊，掀开盖在桌面上的黑布。
灰雨测能仪和老式收银机差不多大，机身是磨砂质感的金属外壳，打开正面的翻盖盖子，露出一块托盘，正好可以放进所有的洛卡果。
亨利按下最上面的开关，机器嗡嗡嗡地运转起来。
莱茵对结果倒是不担心。
早在送来之前，他就戴过科林的眼镜，一一查看过，都干净得很。
在测定期间，亚德里安还特别和莱茵聊起这台机器的原理。
由于灰雨含一种易燃物质，所以一旦受检测的物体在仪器中烧起来，就说明它受到了污染。如果要测定具体污染值，还要观察燃烧的比例以及化验灰烬。
从亚德里安的话语间，莱茵也听出了明湾医疗院的尴尬处境。
“像我们这样的医院，岛上还有3家。前几年，灰雨还不太频繁的时候，草药收购价格也没这么高，日子还好过点。”
由于这几家都是半公益性质的医院，时常收容贫苦患者。医药费常常收不回来不说，自由港政府的拨款也总是到账不及时。
亨利也多嘴了几句：“谁说不是呢，自由港第一医院仗着有特殊草药采购渠道，到处吞并其他医院。”
收不到草药——草药变贵——没人来看病，一下子陷入了死循环。
最后，亚德里安院长托他中央区的朋友，买回来一台污染值检测仪，希望能尽可能从民间收草药，降效节流。
莱茵还想多问几句，“嘀”地一声，检测仪完成了工作。
只见亨利打开金属盖，托盘上的洛卡果送去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一点灼烧的痕迹都没有。
亨利惊恐地看着亚德里安：“院长，是不是我操作不当，把机器搞坏了？”
「要死，这台机器少说也得5000多卢克。」
亚德里安也有点急了，照理说运回来的时候开机试过一次，没问题才送到收药窗口的。
“你再找点东西试一下。”
“嗯嗯！”亨利充了出去，在医院门口的树底下捡了几片叶子，火速送进了检测仪。
机器嘀嘀嘀又开始运转，不过这一次只有几片叶子，很快就有了结果。
——托盘里的叶子烧得只剩下一半。
“院长，机器好着呢，没问题啊。”亨利转头看着桌上的新鲜洛卡果，眼神都变得神圣：
“这……这怎么可能，果实完全没有受到污染。”
这个结果完全在莱茵的预料之内，他的心情倒是挺平静的：
“还收吗？”
“当然收，果核和果肉部分也按市场价一并收进来。”亚德里安做了主，“不过，莱茵先生，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莱茵观察下来，这位院长是个本分做事的人。
“您刚才提到的，有本书介绍了洛卡果的果壳，可以用来治疗创面感染，能有偿借给我吗？我想用收购的果壳研究下。”
莱茵倒是想借，只可惜「原文书」没人看得懂：
“最近我在重新修订，但我可以把你提到的内容抄录下来，你先看看。”
亚德里安：“太谢谢了，以后您有别的草药，都可以送来，我们照收。”
最后莱茵的10个洛卡果换来了1200卢克，帮孤儿院的人垫付完，还剩了几十卢克回去。
小西尔德之消息后，拿来了一张手写的欠条。
莱茵拿过来一看，字如其人，端端正正。
看来院长有好好在养这些孩子。
小西尔：“莱茵叔叔，等这一阵忙完了，我可以给你跑跑腿还债。”
本就是几面之缘，如果对方不提还钱，正好一拍两散，也不用再维持这段关系。
但是莱茵此时却有一点点放不下，看到这个孩子，他想起了初到实验室，青涩的雷诺。
在那段关系里，他自己也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所以他留下了那张欠条。
“嗯。”莱茵轻轻回了声。
*
小西尔继续留在医院照顾其他人，莱茵刚走出明湾医院，街对面停着的汽车朝他嘀嘀了几声。
正中午的阳光刺眼，霍普金从车里走出来。
莱茵小跑几步赶过去，却在路中央突然停住。要不是霍普金托住他，早就倒在地上了。
霍普金的语气温柔又急切：“是不是没吃早饭？怎么连自己的胃也照顾不好。”
莱茵点点头，脸色不太好：“老毛病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胃痉挛的时候，动一下，就痛得要死了。刚才绘制草药的时候，又耗费不少心力。
霍普金不管路人的目光，把怀里的人打横抱抱了起来，在对方开口之前，又抢先说道：
“想少丢人，就安静躺着，车就在对面。”
莱茵果然就不挣扎了，勾住脖子，任由着被抱进副驾驶座位上。
他吃下霍普金提前准备的早饭和药剂，身体慢慢好转。
“你怎么不在家里休息，瞎跑出来干嘛？”
“现在轮到你教育我了？吃了你煎的药，只剩皮外伤了。”霍普金朝医院方向扬了扬下巴，“里面都处理完了吗，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处理完了。”莱茵看着霍普金坐在驾驶座上：“你今天亲自开车？”
“技术一流，要不要试试？”
莱茵：来。
最后车子停在孤儿院的山脚下。
莱茵下车后，看着前满山丛林，顿时想起前几天的冒险旅程，这一辈子差点又没了。
“带我来这里干嘛？”
霍普金倚在车门边，缓缓说道：“我还是想把这里买下来。”
莱茵昨天在报纸上看到了新闻，说是自由港政府刚刚打掉了一个私人澜晶矿点，就隐藏在西岸废弃港口边上的山里。
自由港最初依赖海洋资源，所以很重视对重工业的管理，杜绝私自排污到海里。根据有关人员的详细调查，这个加工矿场占地5000多方，私开起码6年了。
莱茵：“就算是你，在自由港也不容易拿到澜晶矿的开采权吧，要那块地有什么别的价值吗？”
“我准备重新建西岸港口，虽然拿下港口运输权会也不简单，但对我未来的规划会很有帮助。”
莱茵点点头：“哦。然后呢，你专程带我来，不会就为了说这个吧。”
霍普金很少见地严肃起来。
莱茵倒是觉得这样的表情更衬他，似乎他原本的脾性就该这样——不说话时足够威严。
“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如果是几天之前，莱茵肯定会说自己不懂做生意，没什么建议。
但此刻，他看着满山高高低低的植物，有了新的想法。
“我想跟你一起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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