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并没有急着争辩，语气从容：“医院的病人，我已经看过了。要是不查清源头，再多病人也救不完。”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况且，你们缺个懂得分辨病因的人，否则就算发现了污染源，也只能干瞪眼。”
罗兰想起莱茵在医院里的冷静与手段，其实巴不得他跟去，只是碍于霍普金。
“我的人身安全我自己可以保证。”莱茵又补了一刀，“只要你那些不懂分寸的下属没有乱来。”
罗兰再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
等二人来到东岸港口，这里已经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站在高一点的礁石上，就能看到海面上漂浮着成片死鱼，随着潮水翻涌，浪花裹挟着腐臭的气泡，不断推向岸边。
罗兰皱着眉，忍不住捏住鼻子，前几天听手底下的人报告，情况还没这么严重。
而且他发现，负责警戒的除了他手底下的执法队，还有另一队人马。
了解之下才知道，东岸港口附近有一座A1澜晶矿场，隶属于自由港政府资源署。所以他们主张，东岸港口也在他们的管辖之内。
资源署认为，这只是一起很小的海洋污染事件，和灰雨有关。
要是之前，罗兰也是信了这样的鬼话。
“睁眼看看，有多少人被送进医院。而且还有渔船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出海，如果他们捕回来的海产流入市场，你们能负得了责吗？！”
资源署的负责人一时咋舌。
罗兰一连发问：“以为把人送进自由港第一医院，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莱茵并没有急着插话，海面上用肉眼看没什么异常，但只要戴上科林眼镜，就会发现有一条闪耀着红色光点的污染带，在随着风浪起伏。
他眯起眼睛，靠近岸边的，某个区域更为浓烈。
这让莱茵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迅速把罗兰带的东岸港口地图摊在地面上，以污染最重的区域为中心，向外10千米画了个圈，又把圈内的所有标注出来的建筑划出来。
罗兰：“发现什么了？”
“再等我一会。”
建筑和岸边污染最严重的区域被一一连线后，有两条和地图上原本的示意线重合了。
莱茵看着地图最下面的注释，他的猜测没错：
“污染源来自A1澜晶矿场！”
“荒谬！”资源署的负责人立刻跳脚，“矿场的废水排放都有记录，每周检测一次，从未出过问题！”
他的反应倒是让罗兰更加怀疑。
“那就由我们亲自确认。”
罗兰早有准备，新带来的增援队迅速控制了现场。这一次，他想都没想，默认莱茵会一同前往东岸附近的矿场。
罗兰虽然来自由港只有三年，但也知道这个老牌矿场的重要性。
自由港原本只是个商贸停泊点，正是因为十多年前在东岸发现了A1澜晶矿脉，才吸引大批资本注入，最终建设成现在的自由城邦。
然而，随着矿脉逐渐下探，开采难度增加，关于“A1矿场澜晶耗竭”的传闻越来越多。只是它对自由港的意义重大，没有哪一方愿意放在明面上谈。
莱茵戴着科林眼镜观察矿区外围的废水沟时，忽然问了一句：“整个自由港的澜晶矿只有这一处？”
“确切说来，开采中的只有A1矿场。”罗兰忽然压低声音，“之前西岸不是有个私人矿场被查了吗，其实那里原本也是资源署计划开采的A2矿点，只不过后来被迫停止，连在建设中的西岸港口也一起废弃了。”
“原因呢？”
罗兰摇了摇头：“那是我来自由港之前的事情了，资料藏得很牢。”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A1矿场的主开采区。虽然这几日，不断有劳工感染恶疾，但开采工作依旧没有停止。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巨大的碎矿机不断把地下的原矿和碎渣卷上来。在巨大的矿灯照射下，能看到空气中的粉尘轻舞飞扬。
几条传送带沿着岩壁蜿蜒而下，把刚开采出的澜晶矿源源不断地送进破碎机，迸溅出的火星像细密的流火在昏暗中闪烁。
罗兰摆出调查令：“今天休息半天，所有人都去医院检查。”
指令传达下去，劳工们却没有停下，罗兰只好「抓」来一名监工盘问。
派遣到这里的劳工都是犯了事的，要用工时代替服刑时间。这几天出了事又缺人，临时加了「福利」，工时是平时的三倍。
所以汗流浃背的劳工们弯腰挥镐，即便咳嗽声此起彼伏，也不愿离开这里。
莱茵戴着科林眼镜，望向乌漆麻黑的矿井洞口，一股潮湿气息缓缓涌出，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除此之外，没有污染源的迹象。
监工还带着他们还参观了洗矿区，也没有异常。
“奇怪啊，如果矿区没问题，难道是这些劳工自己有问题不成？”
罗兰的话像一记闪电，瞬间劈中了莱茵的思绪，令他茅塞顿开。
“你说的没错……问题或许就出在劳工身上。”莱茵说完，跟监工要了外出就医的劳工名单，发现近期从中央区来的人都包含在内。
他的语气充满忧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最近从中央区派遣来的劳工体内都携带某种虫卵，无疑还是故意地，还未可知。”
罗兰心中一怔，联想起霍普金提到的，那必是澜晶虫卵——确实有人在非法运输。
“可是我还有个问题，这只能解释医院里的劳工得病，那海上的漂浮物和海员是怎么回事。”
莱茵再次拿出地图：“按照污染路径推断，只可能是A1矿场的排污管发出泄漏，但我们刚刚检查过，没有异常。这……我也不清楚了。”
“排污管……排污管……”一旁的监工突然想到什么，来回踱步，“啊！我想起来了。附近有个银雨处理厂，处理完的废液最后和我们矿场共用管道，最后流入东岸海洋。”
“具体在哪？”莱茵指着地图。
监工拿着笔，笃定地画了个圈：“就是这，我不会记错的。当初为了这条管道，两帮人不知道吵了多久。”
莱茵和罗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罗兰拎起军帽扣在头上：“走，去看看。”
一路从矿区往南，天色已暗，银雨处理厂孤零零矗立在山湾边缘，铁灰色的建筑群透出几分森冷。
厂区门口没有守卫，只有两盏忽明忽暗的灯，仿佛在刻意遮掩什么。
“太安静了。”罗兰眯起眼睛，“这种规模的处理厂，按理说非工作时间也该有工人值守。”
莱茵没有说话，只轻轻推了推眼镜，透过特殊镜片，他看到厂房周围有红色光点在闪烁，像血管一直连到海港边缘。
「是这里，没错。」
罗兰拍了拍枪柄，带着队员走在前面。
和想象中不一样，银雨过滤厂的厂房布局井然有序，一共只有两层。
第一层是宽阔的仓储区，空荡得能听到回声。墙边堆放着铁桶，上面贴着“实验废液”、“高腐蚀性”的警示标签，却无人看管。
往上走，第二层到了核心的过滤车间。
然而中央的“银雨收集池”，本应装满从凝结的纯净银雨液，如今却干涸见底，只剩下一圈一圈的水痕凝固在池壁上。
莱茵摸了摸池壁，残留的粉末在眼镜下闪耀着蓝色光点，他确认这是银雨物质。
“是这里吧？怎么没开工，整个自由港的银雨浓缩液一半都来自这里。”罗兰狐疑，吩咐手下仔细搜查。
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一道通往地下的螺旋楼梯。向下的空间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处理液的味道，尽头隐约传来低沉的机械轰鸣声。
——那并非普通的处理车间，而是一片地下设施，远比地面建筑要来得庞大。
“你们是谁？”几道强光手电直射而来。
「这里竟然还有民兵自卫队。」
罗兰刚拿出调查令：“我们是治安署执行队的，来……”
对方二话不说，直接开了枪。
“￥#@。”罗兰爆了句粗口，赶紧拉着莱茵立刻。
几人立刻明白过来，这是捅了老巢，来对地方了。
他们只能四下分成不同小队，莱茵和罗兰躲在最里面的沉淀池后面。
罗兰松了口气：“他们没有追来了。”
莱茵的神色依然神色紧绷。
透过镜片，空气里浮游的红色光点正随着气流扩散，浓得像是整片空间都在发光。
“跟我来。”
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光点密集之处移动，很快就到了源头——几根管道正源源不断的喷射出淡灰色液体。
不管是味道还是颜色，都和他们先前看到的澜晶矿废水一致，其中还漂浮着碎屑般的矿晶颗粒，甚至还有几只半透明的小虫尸体，正散发着腥甜的气味。
莱茵眉头紧皱，恍然大悟：“银雨浓缩液的原料……竟然是这些东西？”
其实他一直有疑惑，天上落下的银雨十分有限，过滤之后的产品也根本不够支撑自由港的医疗业。
罗兰没有回应，身体靠在阴影里，表情冷得近乎陌生。
他缓缓开口：“有件事很奇怪啊……从港口，到矿场，再到这里……你总能很快找到关键。”
莱茵：“你在怀疑我？”
罗兰的目光沉了片刻，随即抬手，掌心的动作快得几乎不容反应，枪托在空气中划过短促的弧线。
“你知道得太多了。”
莱茵眼前骤然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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