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且不说真的打起来如何如何烧钱。
就光是每日闲养着这些人，吃喝拉撒都不是简单的数目。
对内对外用兵都需要用钱，钱却不能凭空生出来，若是肆意加税，官逼民反，到时候有要派兵镇压，又需要用钱，这简直就是个恶性循环。
所以，问你如何办？
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如今，是到了掠之于商这一步了。
大概就是隐晦地问，如何压榨压榨不算那么广大的商户。
本朝初年，为了恢复经济，减轻商税，不过三十取一，零星物品和农具、书籍免税，竹木柴薪免抽分。
但后来免税范围日益缩小，大概七八年前，先帝增设“市肆门摊税”，令全国重要城中的店铺，依其营业种类纳税。
同年，在运河沿岸设立钞关，按船大小计征收船料税。此外，各地还设河泊所征收鱼课。
如此看来，想要在眼下再多征税种，不免又要想些花样来。
上辈子，谢鲤就直接在在北京九个城门开征门税，并设工关收税，恢复竹木抽分。
如果开矿，则按三十分之二或按承包额纳税。
谢鲤大概是不屑于无为而治的，在他心中，要办事就要有钱，他又没有加田税人头税，怎么看都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而贺九霄不一样，他这样的官家子弟，并不知民间疾苦的，至少现在的他不知道。
听说他家中在四川有良田十万亩。
十万亩啊！
那可是六千六百六十六点七万平方米，等于66.67平方公里。
成都的主城区锦江区不过才62平方公里，青羊区66平方公里、正好一样大。
“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贺九霄掷地有声，“没有平白无故生出来的道理。”
这些税收貌似没有直接落在百姓头上，可他们买卖东西，最终不也是承担了税负么。
任何税收最终都是落在消费者身上的。
谢鲤又会反驳：“自古财货不在民又不在官者，何可胜数？”
或在权臣，或在贵戚近习，或在强藩大将，或在兼并，或在老释。
方是时也，上则府库殚乏，下则民力穷悴，自非治世，何代无之？
既然，这道题凌鸢是第一个作答的，时间也还充裕，她索性把这两种方案都先说了。
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虽然现在看不到谢狗和贺九霄的脸色，但她估计不会太好看。
——你什么意思？你第一个你说你自己的答案就好了，你把我们的都给说了，下面让我们说什么？
——我俩头一个答的时候，也没像你这样子吧？
——大家今日是同榜，明日是同僚。做人留一线、来日好相见，非得干这么绝是吧？
谢鲤心想，到底是夫妻，她果然是了解我的。
既然这开源节流的两项，都是治标不治本，都是分蛋糕，而不是做大蛋糕。
“天下之赋，盐课、关税、杂税外，皆出于农。”凌鸢说，“如今，国内商品经济发展，欧洲人东来经商热切，东南沿海私人海上贸易的发展迅速。”
从前，我□□大国，都是贡舶贸易。
可诸国番商、夷商，其实早已越出朝贡贸易的范围。
而自从广州市舶司移驻澳门后，澳门实际上已经成为外商进出口贸易的合法港口了。
一开始，市舶司只是管理，并没有征税的行为。
后来从女帝明德年间实行抽分，最开始是十抽二的方式，中间也时行过一段时间的十抽三。
就是海外各国来华贡使，先由市舶司负责招待，检查“勘合”,以免有私商假装冒充。
若是勘合相符，再验货物。
验好之后，“抽取”部分上等品，登计成册、解往京师，这勉强也算是正式的税收收入。
十抽二、十抽三，要她说，这个税点还是太低了。
这个时候进口的，多是什么明月之珠、鸦鹘之石、沉南龙速、麟狮孔翠、梅脑薇露、珊瑚瑶琨。
虽然不一定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听着就全是奢侈品。
再比如这自鸣钟、孔雀、象牙、狮子啥的，更是要多奢侈有多奢侈。
奢侈品，就该收重税。
收他个100%甚至于200%、300%的税，过分么？
一点儿都不过分。
“如今，贡舶贸易日趋衰落，贡舶抽分制已经不能满足税赋需求，东南沿海也向来是前线，倒不如设督饷馆，实督饷制，比如月港的税赋就全部留充漳州军饷，广州市舶司的岁入可以留充广东军饷。”
一年少说也得有十几万两白银，这还是没怎么好好给他收一收。
除此之外，自然也有一系列配套的制度，都可再细细制定。
贺九霄问：“按何种模式征饷？”
谢鲤大概也想问这个，不过被他给占先了，只能问：“那这饷税由海防征收还是地方管理？”
凌鸢先回答贺九霄。
“可以用多种模式，自然还有配套制度。比如水饷，就是按照商船尺寸大小征税。”
就是吨位税，这个算起来简单一些。
“也有陆饷，根据具体货物的种类和数量确定。”
就是货物进口税。
“还有引税。”
就是申请商引交的钱，根据目的地，税银有所差别。
具体收多少，就看朝廷和地方缺多少钱了。
朝廷若是很缺钱，就多收一些。没那么缺钱，就酌情减免一些，如此而已。
谢鲤忍不住说：“如此繁重的税目，岂不是……”
凌鸢直接打断他的话：“海外进口之物，无非珍奇异宝，平民百姓别说用了，听都没听说过。”
这洋商暂时总不会贩米面来咱们这儿卖吧。
就算有一些食品，进口食品那也都是贵人吃的。
普通百姓也不会买这些，买的都是有钱人，钱在他们眼中那就只是个数字。他们的钱根本花不掉，要是纸币，不定都烂在屋子里了。
你越贵、他们说不定还觉得越值呢，反正也都是不义之财。
“他们既然不会买，这税也加不到他们头上，他们都不急，你急什么，莫不是贺兄家中有这许多物件，担心价格翻番，日后就买的少了。”
贺九霄：……
再回答谢鲤的问题。
“至于这饷税由什么单位征收管理，可以先由海防同知督饷。”
海防同知本来就是要管理军政钱粮的，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沿海一带各州府都有。
至于后期要不要由地方掌管，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自鸣钟突然响了起来，这便是到时间了，三人也都不再说话，殿试到此结束。
考官也许会自行打分，也许会交流一番，但他们就不知道后面了。
从奉天殿走出来，阳光略有一些刺眼，凌鸢忍不住眯起眼睛。
此时她的心中特别放松，仿佛心无一物。
因为考试结束了，一个上辈子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新生活开始了。
只有没上过班的人才想上班，
谢鲤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身影模糊在柔光中，忽然觉得人很陌生。
这真的是他的妻子吗？
是他从小就认识，相识相知相爱的伴侣吗？
为什么他会觉得完全看不透她？
明明之前，她还说不参加此次会试，就在家中相夫教子、做他的贤内助。
怎么，只是这么快，她就完全变了。
从前的她，多么依赖他，从来只是走在他身边。
而刚才，她从奉天殿走出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等他，径直就走了出去。
似乎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存在。
“阿鸢……”
见她没有听见，谢鲤又重复了一声，“凌鸢。”
凌鸢回过头：“何事？”
他还没开口，刚才落在最后一个的贺九霄已忍不住说：“你这什么关税，要是……”
“停！”凌鸢抬手，“考试之后，不要复盘。”
最讨厌这些对答案的人了，烦死了。
谢鲤也说：“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来的？”
“临时想的。”
贺九霄冷哼：“我看没有可行性。”
凌鸢无所谓，也不想同他抬杠。
“考试而已，要什么可行性。”
就算殿试是最高级别的，说到底还是纸上谈兵。
“若是朝廷让你亲自去督饷，你自会知道今日言语有多荒谬。”
凌鸢耸肩：“你怎么说，就是心里还认为这事是可以办的。”
贺九霄狠狠瞪了她一眼。
谢鲤自然要上前维护自己夫人，凌鸢却说：“其实我还有个别的法子，也不加税，也能增加朝廷用度，你想不想听听？”
“不想。”
不想不行。
凌鸢非要硬说：“财产申报，反是家中财产超过多少的，全都捐给朝廷。”
她对谢鲤笑嘻嘻，“反正咱们家没钱，贺兄、你可就不好说了。”
她大笑两声，拉着谢鲤往宫门出走去。
本以为今天要到晚上才能完事，哪知道抽签抽的好，现在就搞定了。
这多出了大半天的时间，正巧好好看看京城风景。
谁让上辈子，她没见过呢。
“谢鲤，你说我们去哪边逛逛？”
“你先去哪儿都行。”
她偏说：“你来定。”
谢鲤，今天都依你，你最后好好看一看京城，以后可就瞧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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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殿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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