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沈千重不同意阿四跟着。
他给人找了一个姑娘,方及笄的年纪,嫩生生的,望来的眼睛含着水雾和胆怯,偏要仰着脑袋装出勇气。
许云阶瞧着人,捧着热酪茶走到沈千重身边,道:“这姑娘你要说给阿四?阿四配不上吧?”
沈千重笑着道:“我要抬举他。”迎着许云阶不解的目光,“我身边可用不多,等你我成亲,殿下可允许他跟着我到军中一闯?”
自从来到宿域,许云阶觉着这天不是天,地也不是地了,这人一日一个主意 ,刚愎自用。
他舔舔唇角,道:“你无事吧?他从过军,是其汤士兵。”
沈千重道:“我知道,但他来了宿域,现在宿域与其汤也不打仗。”
“不是。”许云阶看看外面娇羞不已的阿四,再看看信誓旦旦的沈千重,“他是其汤人,迟早要回其汤的。若他只是在这里成家,以后便可以将妻子孩子带回去,可若他在这里建功立业,以后便回不去了。”
沈千重跟着许云阶看过去,虚虚握住许云阶的双肩,道:“那他何时回去?他从军,便说明他有志气,想要建一番功业,他已经快要三十了,再不好好谋划便老了。”
许云阶:“……”他尴尬道,“是我自私了,去吧。”
噶丹在北,水落草枯,与宿域本土并不接壤。
那边也很乱,虽然是宿域的领土,但是各国人都有,做生意,干什么的都有。
两人轻装出行,走得很快。
沈千重道:“殿下,我们不好带兵过去。”
两人出城,一路向北,一日不到,树木渐渐低矮,夜深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出门在外,沈千重不放心许云阶,两人同住一屋。越往北走越冷,许云阶环住被子瑟瑟发抖,沈千重关窗,在烧火。
许云阶道:“这里好冷。”
沈千重道:“殿下,我们要穿过当戈的一个小城,要乔装一下。”
他握住许云阶的手,来回搓,道:“等一下我出去买两件厚衣裳,带毛的。”
两人出门,沈千重细心,不可能没事先准备衣裳,但是许云阶不穿。
他不喜欢白色。
沈千重出门买衣裳,许云阶缩在火边喝肉汤。
大冬天的晚上,热腾腾的羊肉汤,狭小的屋子,烧红的火盆,出门未归的男人。
许云阶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渐渐暖和起来。木柴烧过形成的木炭在盆中炸开,噼里啪啦作响,他听着声音,心中很安宁。
“店家,五个房间,将骆驼给我喂好。”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被什么遮掩似的显得不清晰,“将货物卸下来,搬到房间。”
许云阶丢了被子跑到窗边,掀开毛毡往外一看,眼中露出欢喜,打开门跑到走廊上往下高声道:“子折?”
宋子折抬头,拿着马鞭的手一僵,少顷将领子拉下来,将毛帽子拿下来。
四目相对,许云阶笑意更甚:“子折!”
宋子折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上裹得毛球一样,活泼的许云阶,手一松,鞭子和水壶掉在地上,一步跨过三个台阶跑到许云阶身边。
两人距离不过三步,宋子折停住,许云阶上前一把抱住他,高兴道:"子折!子折为何来宿域?"
许云阶退开一步,将人看在眼中,再问一遍:“子折为何会在宿域?”
“殿下,”宋子折从喉咙里发出两个字,沉着的脸色一松,长臂一揽将许云阶紧紧勒在怀中,“殿下。”
他声音太轻,夜风太烈,许云阶没听清,被勒住的双手拍拍宋子折的肩膀,怨道:“你放开我啊,放开我啊,你勒到我的手了。”
宋子折抱了一会儿,将人放开,转头对楼下人道:“都收拾了歇息吧,夜里当心。”
楼下停着十多匹骆驼,木箱以及布包已经卸下,十来个人站在下面看着宋子折,得了话立即行动起来。
许云阶道:“商队?外面冷进来说。”
房间用毛毡避风,屋中火烧得旺盛,一点也不冷,宋子折进屋后四处打量。
桌椅水壶,床被衣裳,包裹长剑。
一件不符许云阶身量的大氅堆在床上,下面压着一块玉佩,双鱼玉佩。
宋子折将厚衣除去,坐到火盆旁边,许云阶对面。
“殿下为何在此?”
许云阶眼里没了以往的沉寂,露出些欢喜肆意,连声音都轻盈了,道:“那个将军有事,我们出来办事。”
他倒杯水给宋子折,拉开门叫来小二,道:“再来一份肉饼和一碗羊肉汤,给初来的兄弟们也来一份。”
门上冰凉,说完后许云阶挫着手,坐回被窝中对宋子折笑:“子折要去何处?”
宋子折盯着他,不紧,但是没有移开,温声道:“噶丹,每年冬日噶丹都需要大量的糖、粮,我也带了一些瓷器茶丝绸来。”
“哦,”许云阶不太懂,但是书中说过南北方生意,商人应该从南到北买什么卖什么,从北到南买什么卖什么,“嫂子呢?”
“深仪在川临城。”宋子折道,“南方将要乱了,以后我和深仪会到北方长住,可能要迁居。”
许云阶看着他。
宋子折道:“殿下能否起来走一圈?”
“哦。”许云阶起来,展开双臂转一圈,“我没事,沈将军挺好的。”
“嗯。”宋子折握着茶杯,不着痕迹地松口气。
许云阶坐回去,拉被子将肩膀盖好。
小二敲门进来,将肉饼和羊肉汤放在床上后退下去。
羊肉汤上飘着两根葱,许云阶将肉饼撕在汤里,然后递给宋子折,声音中不乏将好东西炫耀给身边人的热切:“好吃的,你快尝尝。”
宋子折愣愣接过碗,许云阶道:“乱?为何生乱?”
宋子折埋头搅动肉汤,声音平静,道:“你走后太后出门摔倒了,薨了。官家无人约束,将朝务尽数交给交给国舅爷。”
“殿下,其汤大旱,官家无道,太平不了多久了。”
许云阶愣住。
宋子折道:“好在殿下如今在宿域。殿下,其汤要完了。”
许云阶张大嘴,宋子折还要再安慰什么,他道:“也成。”
宋子折:“……”他喝一口汤,看着许云阶,“我以为殿下会舍不得。”
许云阶耸肩道:“滚滚长江,没有人能阻止。”
“是这样。”宋子折将东西吃完,冻僵的身子缓和一些,指着沈千重的衣服道,“人呢?”
许云阶道:“去买东西了。”
宋子折站起来,彳亍片刻,低声道:“殿下,我回房了,便在隔壁。”
许云阶道:“你坐着啊,你坐着。很累吗?”
“不累。”
“那你坐着啊。”
宋子折坐回去,须臾,道:“殿下,我已经知道你来宿域不是为质,是和亲。”
提及亲事,两人都有些尴尬,许云阶忙得四处看。
床上沈千重的衣裳闯入眼帘,他狠狠闭上眼睛,再开口已经恢复平静。
“婚期将近。”
宋子折道:“他是将军,与殿下出门没有带护从吗?”
“他啊,”许云阶声音懒散,“他这个人颇有心计,我看不透。”
他往前挪动位置,靠近宋子折,轻声说话,宋子折自然而然低头,离他更近一些。
“他出门有事,不过此事简单,一来直接派兵镇压,轻易便能解决。二来为了威慑,他带兵一路浩浩汤汤从快京到那里。可他并未如此……”
他一顿,笑道:“他觉得他是想带我出来……”玩。
话未说完,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高壮的男人站在风雪中,赤红的眼睛里露出压抑的疯狂。
他长得实在过于高大,这样堵在门边连风都没有漏进来。
“殿,下,”沈千重手臂搭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弓腰进门后一脚踢上门,皮笑肉不笑,“宋家主。”
他的恶意没有掩饰,屋中二人皆是怔住,许云阶手指松开,被子滑下来。
沈千重闲庭信步般,慢慢走到许云阶身边蹲下来,将被子拉回去,阴笑道:“冷,殿下披好。”
许云阶:“……”
宋子折不好再待下去,拱手道:“沈将军。”他站起来告辞,“将军不相送吗?”
“送。”
两人走到门外,宋子折低声道:“方才殿下与我说起与将军的婚事,你……”
沈千重打断他:“你不用拐弯抹角说你们两个清白,我不会迁怒殿下。”
宋子折看他,低声道:“你叫他殿下?”
“是,我很爱他。”
将军的怒火和权势,此消彼失,此涨彼升。
可是现在宋子折看着沈千重,认为他不会对许云阶发怒,点头笑道:“好,明日一早我便去噶丹。”
沈千重的假笑僵在脸上,回到屋中,毫无所觉的许云阶果然道:“子折也要去噶丹,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走吗?”
“将军不是说要乔装吗?商队正好。”他期待地看着沈千重,解释一句,“将军,我与他清清白白。”
沈千重抓头发,将厚衣裳放在许云阶身边,道:“殿下试试吧。”
噶丹的事情他已经派人处理,此次出行只是为了培养情谊,宋子折一出,两人还能有什么情谊可培养。
沈千重倒在床上,瞪着许云阶藏在发丝中的后颈,到底还是忍住了握住的冲动。
许云阶察觉到他的心绪起伏,裹着被子站起来,将厚衣裳看了两眼。
狼皮,一件制成,瞧起来毛很顺滑,应该不便宜。
许云阶将它叠起来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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