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岁了，可以上兴趣班了。因为程老师没空，所以孩子兴趣班的事情都是时清兰在管。时清兰带着程松直体验了各种各样的兴趣班，以小区里的老师推荐的为主，可是程松直一个都看不上。
画画？摇头。
游泳？转身。
钢琴？瞪眼。
跆拳道？撅嘴。
围棋？不想动。
……
三个周末过去了，全市的兴趣班都让程松直试了个遍，时清兰都快放弃了，程松直却突然站在溜冰场外看人家溜了半小时旱冰。
他要学单排轮。
新世纪初，以N市的发展水平，并不是所有家庭都上得起兴趣班，而有条件把孩子送去上兴趣班的家庭，往往不会选择过分冷门和难以展示的种类——单排轮就是其中之一。
幼儿学单排轮，在这个溜冰场里只有三四个小孩。教练是个年轻男子，比时清兰还要小些，但人很温柔，知道程松直感兴趣，便去找了双公用的轮滑鞋给他试。
程松直期待地盯着教练的背影，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等，不说话也不乱动，乖得不像话。
时清兰本想直接拒绝孩子的要求，但是又被孩子满怀希冀的模样击中了。她头一回知道，原来她的小孩，是可以这么乖的。
年轻教练单膝跪在地上，帮小孩套了塑料鞋套，穿上鞋，用力扎紧鞋带，还贴心地拿来了各种护具，帮孩子一一套好，最后把小孩拉起来：“走，去试试。”
程松直虽然很是兴奋，但也有些害怕，穿上滑轮，身体还没站直，脚下就滑出去了，差点摔个屁股蹲。
“妈妈！”
时清兰心一紧，正要伸出手去，却发现教练牢牢地扶着孩子。教练似乎对家长们的反应了如指掌，平静地回头，道：“妈妈在外面等吧，没事的，我保证，小朋友不会摔。”
程松直的注意力全在脚下，根本顾不上搭理妈妈。时清兰盯着小孩，慢慢退到了溜冰场外，隔着栏杆跟小孩挥手。
程松直一手抓着教练，一手冲妈妈匆忙摇了摇，眼睛一直盯着脚，不知道是该抬起腿走还是贴着地面滑。
教练抓着孩子的手，带他体验轮滑的感觉：“放轻松，不要紧张，不要看着脚，看前面，不怕，不会摔的……”
时清兰在场外，听不清教练和小孩在交流什么，只是看着小孩一会朝前，一会朝后，虽然一直没摔，但是她每次都心头一抽。
程松直体验了半小时，脱下轮滑鞋时恋恋不舍，一穿回自己的鞋都感觉怪怪的，于是立马提要求：“妈妈，我要学这个！”
时清兰不大愿意给孩子学这个，不仅是因为用处不大，而且太危险了。今天教练一直抓着才不摔，那以后呢？估计每节课都要受伤吧！
教练看得出家长的意思。他接待过很多家长，也带很多孩子体验过轮滑，一般都是孩子感兴趣，但家长不同意。毕竟轮滑到底太不正经了。
教练笑道：“家长可以再考虑考虑，来不来学都无所谓，很多人也不用上课，就是买双轮滑鞋学着溜，溜几次就会了。不想买鞋的话也可以到溜冰场租，一般溜冰场都会有鞋子出租的。”
时清兰感觉到孩子的小手期待地摇了摇，却没有立刻表态，只说：“谢谢教练，这件事还要跟孩子爸爸商量，我们讨论过之后再决定。松儿，跟教练说再见。”
“教练再见！”程松直响亮地说，礼貌中分明透着些许急切。
可是，程老师对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多担心，只是问小孩：“松儿想不想学？”
“想！”程松直把手举得高高的，像在教室里回答老师提问一样。
“你不能由着他呀！”时清兰眉头微蹙，“你要想……”
“不要想这么多！”程老师笑着打断了她，又对小孩道：“松儿，你记得，单排轮是你自己要学的，不可以随便说放弃，知不知道？”
“嗯！”程松直认真地点头，非常高兴。
时清兰拗不过这爷俩，最终让了步，带着程松直去报了班。
程松直小朋友有了新的伙伴，就是他的轮滑鞋。在轮滑鞋面前，奥特曼终于黯然失色，渐渐地退出了他多彩的生活。
他很快学会了溜单排轮，起步，刹车，转弯，像走路一样轻松。他也常常一身伤回到家里，从来不哭，也不喊疼。
程老师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问他学得怎么样，他只是点点头，说很好。
程老师笑笑，心想终于是长大一点了。
但是这长大，也真的只有一点。四岁的程松直，懂事与坚强只占生活的百分之一，而且全给了单排轮，剩下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调皮捣蛋，尤其是在他的大靠山来到N市以后。
刘巍思六月下旬就没有课了，带的研究生博士生也都不用盯着，因此在六月的最后一天来到了N市，提前过上了喝茶看报接孙子的退休生活。
当程松直在幼儿园门口看见师爷的时候，“啊”一声叫了出来，然后超师爷飞奔而去：“师爷！你怎么在这里？”
刘巍思高兴坏了，一把抱起小孩，刮刮他的小鼻头，笑道：“师爷来接松儿放学呀！松儿高不高兴？”
“高兴！”程松直理所应当地被师爷抱着，一晃一晃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路上有老爷爷在卖糖人。老爷爷在一块平整的板上放一根竹签，一个勺子舀起琥珀色的粘稠糖浆，不管周围有多少小朋友在看，都只低垂着头，专心地将糖浆均匀地绕着某一个方向一转，细细的糖浆丝带一样地黏在平板上，随着老爷爷灵巧的手丝滑地调转方向，待得糖浆倒完，老爷爷用薄薄的刀片按压两下，再贴着平板把整个糖人完整地挑起，一个栩栩如生的孙悟空就出现了。
小朋友们“哇”声此起彼伏，争相喊着“我也要一个孙悟空”“我要一匹马”。
程松直对这场面那可是太熟悉了，还不知道那圈人围着干什么呢，就闻到了甜甜的焦糖味，立刻指着道：“师爷！那里在卖糖！”
刘巍思抱着小孩，不假思索：“好，师爷抱松儿去看看！”
果不其然，程松直一猜就中。刘巍思不吝惜钱，也没有什么不能在路上吃零食的规矩，见孩子喜欢，就要给他买：“松儿想要什么图案？”
前面还有好几个小朋友在等，程松直不着急，转着圆眼睛想。他最想要一只轮滑鞋，但是不知道老爷爷会不会，又挠头想了好久，似乎除了轮滑，他都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就快要到他了，刘巍思又提醒孩子：“松儿想要什么呀？”
“师爷，我不知道。”
刘巍思帮他想：“松儿不是最喜欢奥特曼吗？我们买一个奥特曼好不好？”
奥特曼，也还可以吧，程松直抠抠小脸，点了点头。
当程松直舔着奥特曼糖人回到家的时候，程老师正在做饭。程老师不想给孩子吃太多甜食，又不好说老师什么，只得狠狠瞪了一眼程松直。
程松直不理他，自己爬沙发上看动画片去了。
三中工作压力大，程老师时间紧张，如果不是放假，刘巍思也很少能见到他。这回来了，一方面是想见见孙子，一方面是想再和程老师谈谈以后。
“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刘巍思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学生切菜的背影道，“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你以前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你不要就这样放弃。”
“老师，”程老师放下菜刀，回过头，“不是您的问题，松儿太小了，我不能把他就这样丢给阿兰。”
“松儿也已经上学了，他会理解你。”
程老师摇摇头：“我不能让阿兰这么辛苦，老师，再等一等吧，等松儿再大一点，我会把握的。”
到底是当了爸爸，不是以前的愣头青了。刘巍思轻声叹息，却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的身后，传来电视机里数码宝贝进化时振奋人心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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