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程松直是哭累了睡过去的，叶老师看着孩子熟睡的面容，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程老师把叶老师送出门，回来给孩子上了点药，药水碰到伤口，蜇得小孩哼哼唧唧，没一会儿就醒了。
眼睛肿得像两个大核桃，特补脑那种，程老师看着也心疼，想想也是，每回都是这流程，生气，打人，心疼，没点新意。
大手避开裂开的口子，在其他地方揉搓，经过片刻发酵，屁股两团肉似乎没那么肿了，可颜色却深了些。程老师边揉边说：“明天学校的美食节，爸爸陪你去好不好？”他算过，美食节十点开始，他可以上完学校最早的两节课再赶回来。
他已经很久没和孩子一起去学校了。
“用不着！”程松直并不领情，挨了打仍是嘴硬，“你可以和孙阿姨结婚，再生个弟弟妹妹，以后带他们去学校美食节。”
眼睛发烫，掉下同样滚烫的眼泪。
妈妈的离开，不仅打开了程松直的感官，也过早地教会了他说反话。只是话可以反，他的眼泪却永远骗不了人。
然而程老师没有如他的愿，只道：“我不会和孙老师结婚的，不会丢下你，你也不要再说要去外婆家住的话，我承受不起。”
眼泪汹涌而出，迅速模糊了程松直的视线。他没办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能将爸爸那句话还回去。
我也承受不起。
第二天一早，程松直顶着两个肿眼泡和叶晓母女一起去了学校的美食节。哭了一晚上，眼睛肿得很明显，还好今天同学们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只盯着看大家带来了什么好吃的。
可是孟承云不高兴，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气道：“说好了自己来的，你倒好，两个人陪你来呢！”
程松直有点抱歉，之前他们两个约好了都不要家长来，反正孟承云爸爸妈妈也忙，可是昨晚他闹得太厉害，叶叔叔一家都知道了，今天一大清早的，阿姨和姐姐就来说陪他去美食节，他根本拒绝不了。
“对不起，我没有叫阿姨和姐姐来，但是她们自己要来的。”
“骗谁呢？”
“我真没骗你，昨天晚上我和我爸爸吵架来着，我姐姐说，他们在楼上都听见我哭了。”
孟承云盯着他的眼皮瞧，果真是比平时红肿的，可还是不太爽，非得装酷：“你和你爸爸吵架，那你屁股开花了吗？”
程松直在挨打这件事上没法像他一样没羞没臊，一听“屁股开花”几个字，两片红云就飞上了脸颊。只是他还要哄人，因此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孟承云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哼”了一声就要走，程松直见了，着急得不得了，忙伸手拉他：“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我去拿我的蛋糕！”
老师们在篮球场上整整齐齐地摆了几排桌椅，二年级的小朋友们一个个地挨着坐，面前放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美食，等大家介绍过自己的美食之后，就可以随意分享。孟承云带来的是家里保姆烤的面包，虽然没有奶油肉松，但是胜在香味浓郁，口感松软，程松直吃了一块，连连叫好。孟承云得意极了，扬眉道：“这还不是最好吃的呢！等你生日，我带你去买最好吃的蛋糕！”
也是在这个周末，程老师开诚布公地和孙老师提了结束：“我们不能组建新的家庭，但这不是你的原因，你的条件真的很好，但是我不能委屈松儿。他现在的情况，也许并不合适有一个新妈妈走进他的生命里，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
孙老师似乎早有准备，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点点头，微笑道：“你真的很爱你的妻子，所以你不愿意放弃赡养照顾她的父母，也不愿意把你和她的孩子摆在第二位。”
“也许吧，我的确不能够忘记阿兰，这对你来说也并不公平，你还年轻，会找到合适的人的。”
孙老师还是有些失落，毕竟是自己倾心过的人，可是她见过他的生活，知道他也是个普通人，每一天都会有平凡寻常的鸡毛蒜皮小事，他也会发脾气，有不那么绅士的一面。跟程老师相处的几个月，打碎了孙老师对一个完美男人的幻想。
“可能我以后找的人也会有缺点。”
“谁都有缺点的，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完美的人。”程老师不知怎么的想起年轻时和老师的那些争执，落寞道，“我让很多人都失望了。”
“我能拥有爱情，是因为阿兰始终在包容我。”
就这样，程老师短暂的姻缘散在春天草长莺飞的细雨中。他不后悔，也不遗憾，为了松儿，他放弃了两次改变人生的机会。
他是心甘情愿的。
后来的一个星期，程松直没有再见到孙阿姨。他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去问爸爸，仿佛这件事一证实，他阻碍爸爸再婚的罪名就板上钉钉，再也无法被推翻了。
可是他始终逃不过内心的谴责，心里有个小人，在不断告诉他，就是因为你，你爸爸才只能一辈子孤独。
“你怎么又没写作业啊？”孟承云问。
程松直摇摇头：“我不想写，孟承云，我好害怕。”
“怕什么？”
“我是我爸爸的拖油瓶，对吗？”
孟承云一下变了脸。一年级他在背后跟别的小朋友说程松直没有妈妈的时候说过这个，后来传到了程松直耳朵里，现在程松直又提起，虽说不是为了找他报仇，但他也很不好意思。
“那个是我乱讲的，你把它忘了吧！”
程松直摇头：“不是乱讲的，我感觉到了，爸爸先是不看书了，现在也不找孙阿姨了，都是因为我。”
“可是你本来就不喜欢那个阿姨啊！”
“可是我爸爸喜欢。”
孟承云挠挠头，没话说了。
程松直不写作业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程老师耳朵里，程老师一开始还很有耐心，告诉孩子要认真对待作业云云，可是紧接着更多的消息传了过来，迟到、上课睡觉、测试不及格……搞得程老师天天一肚子气，每次看到小孩都想揍他一顿，可是一想起他说要去外婆家住，就都忍了下来。
程老师积攒的情绪在程松直八岁生日那天终于爆发了。程松直五月十五号生日，是星期三，程老师特地提前几天跟其他科目的老师调了晚自习的值班时间，要腾一个晚上给孩子过生日，顺便好好谈谈他最近的学习问题。可是，当他做好饭，要说的话也打了好几遍腹稿始才发现，程松直再一次没有按时回家。
之前程松直也会偶尔晚回家，也许是在外面玩晚了，也许是故意让他担心。可是今天早上，他明明说会回来做饭吃，叮嘱了小孩要按时回家的，怎么还这么晚？
不好的预感升起，程老师一个电话打到外婆家，结果这回连外婆都说不知道，没见人。程老师挂了电话，匆匆忙忙出门去找孩子，问了一圈，最后只在孟承云家长那里问到一点信息。
孟承云也没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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