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外婆,这是什么呀?”程松直捧着一本大册子站在厨房门口问。

外婆正在做饭,带水的青菜一倒进热好的油锅里,“哗啦”一声冒出油烟来。外婆挥手扬了扬油烟,回头看了一眼,说:“这是有一回,你妈妈他们单位来我们这做宣传,预防心脑血管疾病什么的,这是你妈妈那天画的黑板报,你知道这块黑板吧,就在咱们小区进来那里。”外婆转过头去,一边炒菜一边念叨,“那天我跟大家说,这是我闺女,他们都夸你妈妈长得好看,工作单位也好,还有几个老太太来问有对象没有,我说我外孙都能打酱油了……”

程松直捧着大册子,听了一会儿就默默走开了。这个大册子是外公外婆从时清兰开始画画就开始做的,时清兰拿过奖的画作,设计的图标、单页、宣传册,甚至连工作以后画过的黑板报都认认真真拍了照,细心地存着。

程松直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他要这样来怀念妈妈。

前几天程松直脚底底伤好了,就搬到了外婆家,除了一些衣物,他只带走了那双轮滑鞋。虽然那双鞋已经再也穿不下,但他舍不得丢。

“松儿,等会爸爸要来吃饭,你帮外婆拿碗筷出来。”

程松直心头一拧,放下册子拿碗去了。

程老师平时工作忙,只能周日上午来看小孩,来了就吃个午饭,下午就得回去。程松直是知道爸爸时间珍贵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

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要彻底脱离爸爸,让爸爸再结婚,或者再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再为了他放弃这放弃那。

但是爸爸比他想象得要执着。

程老师是十一点多过来的,买了些水果和零食,到了以后一边跟外婆说话一边给孩子削苹果,强颜欢笑地将削干净的苹果递过去:“松儿,给。”

程松直坐在一旁,摇了摇头,没有接。

“不想吃苹果?那吃香蕉?”

程松直看了他一会,起身坐到餐桌边去了。外婆正把菜端出来,见了这场面,嗔怪道:“松儿,怎么不跟爸爸说话呢?”

“妈,别难为他了,他在怪我。”程老师神情落寞,将苹果放在茶几上。

“怪你什么呀?阿兰要是知道了,肯定骂死这小子!”外婆指头戳了戳小孩的头,显然觉得孩子不懂事,“来吃饭吧!”

餐桌上照旧摆了一副空碗筷,众人心知肚明,谁也没有问。程老师夹了块肉放进孩子碗里,转眼就看见孩子把肉挑了出来。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浪费!”外婆说了一句,夹过那块肉吃了。

程老师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再给孩子夹菜了。

每一个周日,程老师都雷打不动地来一趟,看孩子几个小时脸色,再怏怏不乐地回去上班。有时候连外公外婆看了都不忍心,一会骂孩子,一会感叹女婿,可是事情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六月最后一天是时清兰的忌日,程老师去看阿兰之前特地绕过来,想跟孩子一起去。可是程松直放学回家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外公外婆怎么说他都不肯出来,程老师来了也没用。最后程老师只得和外公外婆一道去墓地看时清兰。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程老师面对这妻子的黑白照片,百感交集,不知道该从孩子离开还是自己失职说起,默然良久,只道:“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回去的路上,外婆絮叨了许久阿兰以前的事,说到一半,大概怕女婿伤心,又转而说起了小孩,程老师听完,道:“妈,这一届学生上高三了,以后我不常来,松儿劳您费心了。”

“没事,你忙工作,松儿有我呢!”

“松儿不想见我,以后我不来,他会高兴些。”

“胡说!哪有儿子不想见爸爸的?你有空就尽管来,你要是不来啊,以后跟孩子就生分了,再想挽回就难了。”

程老师低头苦笑,何苦等以后,现在就已经够生分了。

从七月开始,程老师就是准高三的班主任了。文科次尖班的压力不小,从早忙到晚,有时候连水都喝不上一口。程老师记挂孩子,可偶尔打电话到外婆家,也只能跟外婆说上几句,连程松直的声音都听不到。

他很想程松直,也很想时清兰。但他对一切事情都无能为力,只能在漫长的想念中任由时间煎熬。

李贺怎么说的来着?惟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几个月过去,程老师慢慢适应了高三的快节奏,身体与精神都稍微放松了一点。九月底的一个晚上,他正在教室外看晚自习,程松直竟直接找来了。

“松儿?”程老师非常意外,因为学生在教室里自习,只能压着声音,却压不住激动,“你怎么来了?外婆知道没有?”

几个月的时间,程松直长高了一点,程老师看着他,竟然有种很多年没见过的感觉。

程松直站在爸爸面前,没有叫他,只是摇摇头。

“你怎么又不说一声就到处跑?外婆担心怎么办?”趁着没有学生出来提问,程老师走远了,给外婆去了电话,省得老人担心。

外头灯光很暗,程松直看着爸爸的轮廓,眼眶酸涩。他今天找过来,是因为语文测试,作文是“我的妈妈”,他握着笔很久,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最后他把试卷翻过来,在背后的空白处画了一个大大的图。

整张试卷,他一个字都没写。

画完之后,他就很想见爸爸。他知道爸爸一定会来上晚自习,于是在学校呆到六点多,保安都催人了,才慢慢地走到三中来。

三中的警卫对他实在太熟了,看看就放他进学校了。程松直找来的一路上,奇异地发现,他虽然一直拒绝爸爸,但是他一直记得爸爸的班级,记得这个学校的每一栋教学楼,每一间教室。

这是爸爸上班工作的地方,是他长大的地方。

程老师打了电话走回来,依旧压低声音跟他说话:“怎么突然过来了?想爸爸了?”

摇头。

“有什么想跟爸爸说的?”

还是摇头。

程老师叹气,换一个话题:“后天就是国庆了,爸爸带你······”

依旧摇头。程松直站了一会儿,说:“我要回家了。”

“太晚了,你去办公室写一会作业,等下了晚自习,爸爸送你回去,好不好?”

这回没有拒绝,办公室的位置程松直也熟,不过他没有写作业,他已经,很久没有写过作业了。

送孩子回外婆家的路上,父子俩都很安静,仿佛是羞涩的陌生人,但是程老师竟然感到非常满足,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孩子这么平静地过一段时间了。

到了外婆家门口,程松直突然开口,问:“你要结婚了吗?”

“没有。”

程松直没了话,只是沉默地看了爸爸一会,然后一言不发走了。

国庆过后,程松直的语文试卷发下来,是个意料之中的零蛋。他自己不大在意,倒是孟承云很着急:“你再这个样子,我真的不想跟你玩了!”

程松直坐在操场的单杠上,双脚在下面一晃一晃:“那你就不要跟我玩了,绝交好了。”

“程松直,你为什么总是口是心非?你根本就不想跟我绝交,又要这样说,去你外婆家也是,你根本就不想去!你为什么不回来住呢?你外婆家那么远,每天都迟到。”

“因为我不想当拖油瓶!”

“我才不信你爸爸会把你当拖油瓶,你爸爸还是老师,老师多好,可以教你写作业,你好好学习,一定很厉害。”

程松直从单杠上跳下来,眉头微微皱着:“孟承云,可是没意思,回来住没意思,好好学习也没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

“我不知道。”

这种茫然的状态持续了很久,久得程松直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妈妈离开的那一天,也许是他意识到妈妈离开的那一天。彻底地明白妈妈永远不会回来,过早地教会了他生命的残酷和时间的不可逆转。

既然不管怎样,时间都是一样地流淌,那如何过一生,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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