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搁这哭,没用。”叶老师手中的藤条指着试卷,“错题,每一道都写上错哪儿了,不会做的就标上到哪一步不会做。”
“哦。”程松直没得到怜惜,哭也白哭,干脆胡乱抹了眼泪。拿过红笔,一道一道题写过去,完了之后递给老师。
叶老师看了两眼,果然拿起了那三根藤条,让他撑好。
程松直屁股疼,委委屈屈:“为什么呀?我这次明明都改正错题了。”
“有三道题是粗心错的,你不怨,挨着吧。”
程松直眼尾还是红的,可又知道老师要打他的时候压根没有心疼一说,只得拧着眉头,不情不愿地撑住,片刻后,藤条“啪”一声在身后炸开,打在原本就红肿不堪的臀上,他差点咬掉舌头:“疼……太疼了老师……”
“疼也给我忍着,不疼你就没个怕的!”叶老师严厉道。
程松直五官皱成一团,咬牙心想,算了,三道题,也就三下,忍住!
第二轮疼痛“啪”地来临,程松直的手紧紧抠住了桌子边缘,感觉自己的手已经能和这张桌子产生感情了。
最后一下,程松直咬牙忍过,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可没想到,藤条居然没停,继续“啪”地抽在臀上。
“啊!”程松直忍不住叫了起来,“不是三下吗?”
“一道题两下。”叶老师解释道,挥手来了第五下。
“那,是不是说,下回我的试卷再出问题,就是一道题三下?”
“很聪明。”“啪”的一声炸响,程松直的惩罚结束了。
大冷天的,程松直活活疼出一层汗,说:“还有可能出现什么问题,您一次告诉我好了,省得我回回挨打。”
“不,有些事情,我说了你也是记不住的,总是要挨够这么多教训,你才会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叶老师放好藤条,把孩子拉过来看了一眼伤,肿得厉害,臀尖上几道棱子异常骇人,“上点药吧,等着,我去拿药来。”
程松直有时候想,老师的状态为什么能切换得如此自如?打人的时候比谁都凶,可打完了就超级温柔。还上着药呢,程松直就“嘻嘻”地笑起来。叶老师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鬼主意,觉得欠揍得很,就着这姿势“啪”地给了他一巴掌。
“啊!老师!干嘛又打我?”程松直一脸茫然,嘴唇因为气恼微微撅着,倒显得十分可爱。
“想打你就打你。”叶老师不解释,上完了药就让他把裤子拉上,然后开始盯着他写寒假作业。
高二的寒假还不用补课,叶晓也放假回来了,天天过着睡到自然醒写会作业就到处找零食水果的悠闲生活,有时候见了程松直在写作业就教他一点。程松直也习惯了,数学以外的科目就拿去问姐姐,但叶晓也不是什么都会:“语文作业你干嘛不在家里写啊?你们家程老师才会!”
程松直不想解释,只道:“就一点,你教我怎么了?”
“问题是我不会啊!语文就瞎写呗,回回都不一样,你拿英语来,我教你英语。”
程松直灰心丧气地丢了语文作业,拿英语作业去了。
今年除夕,程老师带程松直回老家过年,在此之前,程松直已经四年没回去过了,一时间见了一大家子长辈,都认不得是谁,非常尴尬。好在除夕那日大家都忙着祭祖做年夜饭,也就没顾得上寒暄,程松直对小时候的事没什么印象了,跟着大人们这里拜拜那里拜拜,觉得很是新奇。
祭祖结束,要在家门口放一串鞭炮,家家户户都放,农村没人管这个。程松直看着爸爸挂好红红的鞭炮,兴奋地叫道:“给我放!”
“不行,太危险了!”
程松直拿了一支祭祖用的香来:“我用这个!”
程老师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头一颤,退了回来:“那你,你小心点。”
“嗯!”程松直在外婆家那几年,都是在N市过年,压根没有放鞭炮这种环节,现下一见,只觉得刺激。他靠近些,远远地把燃着的香伸过去,与引线触碰,一见引线烧起来了,忙跑回屋里去,不一会儿,鞭炮就“噼里啪啦”地烧起一个烟雾缭绕的夜晚。家里两个女孩都捂着耳朵跑远了,程松直却一点不怕,也不觉得吵,只觉得高兴,好像过年就应该是这样的。
鞭炮烧完,烟雾尚未散去,程松直就抓着那支香跑出去,在一地红色的碎炮纸中弓着腰找还没烧完的小炮头,找着一个就用香点了,看它在地上“砰”一下炸开。
这是小时候的游戏,这些年,因为科技的发展,生活条件的改善,农村的小孩都不玩这个了,可是程松直一个人,玩得兴致勃勃。
程老师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个小小的松儿,似乎是孤独了许多年,就长大了。
程松直玩了老半天,直听见奶奶连连喊“开饭啦”才不舍地丢掉燃香,失落地转身回去。刚刚在门口玩炮,他看见一些小孩提着大包小包的烟花往家里走,可能吃完年夜饭就会放烟花,心里有点想要。
众人还没落座,程松直坐在程老师旁边,问:“为什么我们不放烟花?”是因为妈妈死了吗?
程老师在他面前放了一个空瓷碗,道:“你小时候是放的,你最喜欢这个,年年都要放。后来有一年,要上楼顶,我和你妈妈差点把你给摔了,后来就再也不放了。”
程松直手指一蜷,所有的责怪都在这个解释之后被堵死了。他可以怪爸爸不让他玩,可以怪爸爸没有情调,可以怪爸爸不舍得花钱,唯独不能怪爸爸爱他。
他什么也没说,扭头夹菜吃了。
在老家过年比在N市热闹许多,一大家子人,大大小小十几个,全挤在一张大圆桌上吃饭,小孩喊着吃这个吃那个,大人则一会给老人小孩夹菜,一会帮忙打饭,嘴里还聊着些家长里短。程松直多年没回来了,今年自然而然成为了饭桌上的焦点。大伯问他:“上初一了是不是?成绩好不好?是不是考第一名?”
大伯是在农村务农的,以前就看着程老师轻轻松松考第一,送他去三中上学,看他考上北京的大学,留在城市工作。本着朴素的遗传观念,大伯对程松直只有一个想法——跟他爸一样聪明。
可是程松直也很老实,一点也不讨巧,直说:“没有,成绩很差。”
“怎么可能?”大伯不信,“你爸那时候就天天考第一,你还能不如他?”
众人都笑,小伯母又道:“你不会就让你爸教你呀!你爸是名师!映泽,你这个名师可不能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
“就是!”
程松直埋头吃饭,偷偷瞥了程老师一眼,只见他略显尴尬地笑笑。连连点头应是。程松直想,原来名师也有压力的啊!
长辈们还问长问短的,程松直不是很想回答,加上饭菜不合他胃口,他便迅速刨了碗里的饭,道:“我吃饱了。”
程老师看出孩子不自在,道:“吃饱了就回房间玩会,晚点给你压岁钱。”
程松直不点头也不摇头,默默起身走了。
程松直的房间在顶楼,程老师的房间旁边。因着除夕夜的关系,外头人来人往的,程松直从窗户望下去,不少人都换上了新衣服牵着小孩要上街逛逛去。这里虽是农村,但离镇上也不过几百米的距离,走走就到了。
听着路上的人欢欢喜喜互道新年好,程松直百无聊赖,关上了窗,拿作业出来写。
写了二十来分钟,程松直就听到“咚咚”的敲门声,随后看见程老师推开门探头进来:“是不是没吃饱?”
程松直紧了紧手上的笔,点了点头。
程老师做饭讲究一个精雕细琢,师母做饭香味浓郁,三中食堂变着花样讨老师学生开心,再加上在N市想吃什么就有什么,程松直很难在这种一盘鸡一盘鸭的农村年夜饭里吃饱。
“带你上街吃去?”
程松直想上街,又想把这点作业写了,上街玩回来就没状态了。他想了想,说:“我想吃泡面。”
于是程老师就给他泡泡面,还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两根火腿肠,帮他弄得干干净净,让他等着吃就可以。
这年纪的男孩子最是吃得多,刚才一小碗白饭跟没吃一样,程松直饿得肚子直叫,一闻到泡面的香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泡了两分钟就迫不及待打开要吃,热腾腾的烟气扑面而来,正要动手,手机却响了。
程松直看了一眼,接起来:“外婆。”
程老师坐在旁边椅子上,看小孩一边歪头夹着手机打电话,一边准备吃泡面。
“我吃了,吃饱了,吃了鸡肉、鸭肉、猪肉,反正都是肉。”程松直用一次性塑料叉子挑起泡面,却没有吃,外婆会听到他吃东西的声音。
程老师看他面不改色地说这些,突然有点想哭,他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撒些无关紧要的谎,周全着一个爱他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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