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爸爸一起出去玩的回忆停留在上幼儿园的时候，程松直记得，那时候每周末他们都有地方去，还总有新的玩法，春天去公园里放风筝，夏天去游泳池玩水，秋天去果园摘果子，冬天上山泡温泉，总之每一天都快乐得不得了。
可能也正因为如此，程松直实在很难接受没有妈妈的日子，似乎妈妈离开之后，他的生活就从彩色变成了黑白。
可是最近，程松直却觉得，他的生活又渐渐鲜活了起来，像是站在一个色彩斑斓的万花筒入口，随时可以拥抱充满热情的人生。
周末的商场很热闹，漂亮的女孩子在彩妆柜台试口红，年轻的恋人在首饰店里挑戒指，小朋友拉着妈妈的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三三两两的学生成群结队地走过，笑喊着去吃火锅······程松直心中一阵触动，突然快走两步，抓住了爸爸的手。
程老师一怔，随后紧紧拉住了那只温热的小手。
电影院里人不少，程松直趴在透明的爆米花柜上，喊：“爸爸，爆米花！”
“好。”
柜台后年轻的男生问他要什么套餐，程松直看着爸爸，说：“我想要最大的那个。”
程老师点点头，男生拿了一个最大的纸筒往里灌爆米花。程松直心满意足，一手拿着冰可乐，一手抱着爆米花去等电影开场。
“爸爸，我这样像不像纨绔子弟？”
程老师一个不防，笑出了声：“你知道什么是纨绔子弟吗就胡说，不就买了个五十来块钱的爆米花吗？咱别搞得这么没见过世面行吗？”
“哦。”程松直扭过头，啃爆米花去了。
还有十几分钟电影才开，程老师摸摸孩子的头发：“来，我问你，现代文阅读句子赏析怎么答？”
“嗯？”程松直愣愣地转过头，嘴角沾着一点爆米花屑，可爱得不得了，程老师伸出手，大拇指抹掉那点屑末，问：“不记得了？”
程松直愣了一会，立马说道：“我记得我记得，嗯，如果问的是修辞手法，就先答用了什么修辞手法，再说这个修辞手法怎么用的······”
开场前十来分钟，程老师把那些答题格式都问了一遍，发现小孩记得很熟，夸了他几句。程松直像浮在天上似的，得意道：“我最近看了好多本书了，嗯，看了一本朱自清的，但是我不喜欢。”
小孩现在有些想法了，不再像之前一样全盘接受爸爸的话，程老师觉得很高兴，这是小孩的成长，也是他的成长。
“你们这个学期学了他的《背影》，你觉得不好？”
这是可以说的吗？程松直无意识地抓了一把爆米花，一颗一颗吃：“嗯，就是……我不太喜欢，觉得，觉得像白开水一样。”
“寡淡？”
“嗯嗯嗯，”程松直疯狂点头，跟捣蒜似的，“就是这个感觉。”
哎呀，他怎么就想不出这种词来呢？
程老师看着小孩，只觉可爱至极，笑道：“那你想看点小说吗？《平凡的世界》，《家》《春》《秋》都可以看，很好理解，或者你想读一点外国的小说？”
电影开始检票了，程松直跟着爸爸去排队：“外国的可以看什么呢？”
“《汤姆索亚历险记》《格列佛游记》都可以，家里书房都有。”
“那我想想。”
两个小时的电影结束之后，程老师带小孩体会了一把“纨绔子弟”的快乐，先去剪了头发，又买了些秋冬的新款衣服。程松直看着爸爸付钱毫不犹豫的样子，心想：我跟楠楠也差不多嘛！
他们还要去超市买生活用品和食物，程松直一手提着自己的新衣服，一手拉着爸爸，说：“爸爸，我想买什么都可以吗？”
程老师笑笑，回答说：“你想要买什么，可以和爸爸说，爸爸未必都会答应你，但是我们可以商量，你觉得呢？”
程松直突然想起轮滑鞋那茬子事，兴奋劲去了一半，可是爸爸最近已经把他的零花钱翻倍了，他再揪着以前的事情说，也没什么意思。
程老师看小孩不那么高兴了，怕他胡思乱想，问：“怎么了？”
程松直摇摇头，不说话了。
“松儿，”程老师捏捏孩子的小手，“你已经十三岁了，要学会好好沟通，心里面想什么可以说出来，我们可以商量，对不对？”走进市中心的沃尔玛，父子俩存了包，推着一辆大推车，准备去买菜。
程松直还是闷闷的，沟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说到底还是心里没有足够的安全感。程老师也明白这个，没有强求，只问：“松儿晚上想吃什么？我们可以在家做饭吃，吃了再去上晚自习。”
程松直想想，说：“番茄炒蛋，木耳鸡，还有青椒炒肉吧，可以吗？”
“可以，我们还要炒一个青菜。你平时来学校吃，爸爸和叶老师可以看着你，但是你自己要记得吃水果，奶茶、可乐什么的不要喝太多，天气也冷了，不要喝冰的。”程老师把一瓶酱料放在推车里，感觉铺垫也够了，状若不经意地问，“爸爸平时给你的钱够花吗？”
程松直手指一蜷，有些心虚似的，就好像藏了许久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他明明一直盼着爸爸知道的，可是爸爸真说出来了，又不怎么开心。
“松儿？”
“哦，”程松直回过神来，闷声道，“够的，我也不买什么。”
程老师想，还是要给小孩更多安全感。“松儿，如果不够，你可以直接跟爸爸说，你想要买的东西，只要你是真的喜欢，爸爸也都会考虑的，爸爸没有一口气应承下来，是因为爸爸希望你在消费上能够更合理更谨慎，也是怕现在话说得太满，将来做不到，你反而会失望，并不是拒绝你的意思，你明白吗？”
“真的吗？”程松直抬起头，懵懂地看着爸爸。
程老师心一软，忍不住揉了揉小孩的头发，笑道：“傻儿子。”
程松直期中考试考得还不错，数学占着全班前三，挨了叶老师几下藤条，可小孩错题也改了，问题在哪里也都知道，乖得不得了，叶老师想打人都找不到理由，说了他几句就让他到程老师那里去了。
程松直欢天喜地的，拿着B 的语文试卷去给爸爸看，可是程老师一给他做试卷分析，他又笑不出来了——几乎每种题型都有丢分。
程松直想起之前做过的一篇阅读理解，说是在生活贫困的年代，家里的锅如果漏了就拿去补，一个锅上可能大部分是补的。他觉得，这个锅，实在很像自己的语文。
字词、阅读、病句、古诗文、作文······算了，还锅呢，可能是个漏勺吧。
程老师也有点头痛，不过小孩进步已经很快了，不能苛责这么多，打起精神道：“不要急，我们今晚先讲古诗文吧。”
之前为了补课，程松直所有的语文课本都带过来了，程老师拿出他七上的语文课本，打算从文言文讲起。
七上的语文课本几乎没有笔记，程老师“哗啦啦”地翻到《论语》，意外地发现竟然写了不少笔记。
这笔记还挺有意思，哦不是笔记，是批注呢！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批注：曾子是个日本人，他说，我们日本人每天都要反省自己。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批注：孔子有胃病。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批注：歌听多了舌头不灵。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批注：是知了。
乡愿，德之贼也。批注：乡愿划掉，孟承云，德之贼也。
程老师大为震惊，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片刻后道：“我发现了好东西。”
“我念给你听，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说的是曾子是个日本人······”
程松直本来在旁边改错题，没注意到程老师看了什么，结果现在一听，这不是自己初一时候的傻逼话吗？怎么给忘了？他爸居然还打电话读？
“······这个三月不知肉味是说歌听多了，舌头不灵······”
“不要说！不许看！”程松直抢上来，又要抢书，又要抢手机，程老师一边躲一边继续说，开心得不得了。
可是程松直更恼了，刚刚抢手机的时候发现那头是师爷。
“不许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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