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爸爸先是打了自己一顿,又莫名其妙走掉这件事,程松直心中非常愤怒和委屈。他什么也没收拾,赌气似的回房一通大哭,上药么够不着,洗澡么不方便,最后只能趴在床上,打算等程老师回来再闹一场,怎么的也得骂他一顿。
可是程松直没想到,程老师没有按时回来。
三中晚上十点五十熄灯,班主任们一般十一点前后去巡宿舍,有时候耽误一会,最迟十一点半出头到家。虽然程松直没有走过这个流程,但是他知道的,爸爸不会超过十二点还不回来。
看着闹钟的时针走过十二,程松直心里一下空了,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怒,只是茫茫然的,有些担心,爸爸是不是出事了?
他拿着手机,想要给爸爸打电话,可是万一没事,他打这个电话岂不是低头了?他气还没顺呢,怎么就低头了?再等等算了,搞不好都到楼下了。
等到很久以后,程松直知道了什么叫做相对论以后,总是会想起这个漫长的夜晚,秒针“滴答滴答”地走过,平时写作业觉得怎么都不够用的时间,在寂静的房间里却变得格外漫长,就像是势均力敌的双方在拔河,一点一点地腾挪。
程松直焦灼地等了十分钟,按亮手机无数次,倔强与担忧此消彼长,下了几百次决心要给爸爸打电话,却还是没拨出去,可心中实在按捺不住,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给叶老师打了个电话:“老师,我,我爸爸还没有回来······”
“松儿,你先睡,”叶老师的声音不大稳,似乎要赶紧挂电话,“学校出了点事,一时半会走不开,你爸没事的,啊,你听话,先休息,明天上学呢!”
“出什么事了?”程松直的哭腔一下就上来了,压根顾不得丢脸低头,“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说不好,我不跟你说了,你快睡吧。”说着便挂了电话。随着人声的消失,外头忽然一个响雷,程松直猛然被吓了一跳,随后眼泪再次淌了下来。
不打电话还好,一打就真睡不着了,躺也躺不住,程松直忍痛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真想立刻跑去学校找爸爸,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情况,怕去了又添乱,于是决定在客厅等爸爸回来。
戒尺在放在茶几上,安静的客厅里,时钟已经走过了十二点半,听老师那个语气,估计事情是不能很快结束的。程松直有些害怕,怕到一半又后悔,怎么就一定要闹这个脾气呢?他还把师爷送他的戒尺丢在地上,爸爸一定很生气吧。
外头雷声不断,“轰隆隆”的,接着雨滴就“啪嗒啪嗒”落下来了,打在窗户上,砸在阳台地板上。
程松直抱着膝盖,“呜呜呜”地哭,眼泪就像外头那雨似的,又饱满又迅速,很快连成线,他想,这个时候有个人陪他就好了。
他开始翻手机里的联系人号码,想要打电话,只是这会谁没睡呢?他拨出一个号码,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不断的呼叫,直到他几乎失去耐心要挂掉时,才听见一声迷糊的“松儿”。
“呜呜呜·······师爷······”程松直眼泪更加汹涌,“我害怕······”
“怎么了?怎么哭了?大晚上的,你爸爸又打你了?你爸呢?”
“他在,在学校呜······师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颠三倒四的表述,刘巍思怎么可能听得懂?只得先安抚他:“松儿不怕,松儿你先平静一下,咱先别哭好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咱慢慢说,你先缓一缓。”
程松直对着手机哭了半晌,外头雨越来越大,没有要停的意思,十一月的天儿,大晚上的下雨,寒气袭人,他坐在屋里都连连打颤。
哭了十几分钟,程松直才终于没那么多眼泪了,从头把今晚的事捋给师爷听。开头的那些醋意,他知道师爷都不会在意的,可是当他说到把戒尺扔在地上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师爷明显愣了一下。
“对不起,师爷,我,我就是太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您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
“松儿,没事的,”刘巍思的语气显然淡了很多,“谁生气了都会不理智,你不要想太多。”
程松直又道歉,接着继续说,说到学校出了事,爸爸还没有回来,泪意又上来了。
刘巍思似乎也有些担心,但是现在打电话去给程映泽也不大合适,只好道:“松儿,你不要太担心,你爸爸当这么多年老师,在学校什么事情没见过?这么晚了可能是学生出了意外情况,他要处理一下,不会有事的。你现在在房间吗?”
“嗯。”程松直觉得在哪里也无所谓,反正就是在屋里。
“你听师爷的,关灯,上床躺着,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可是师爷,我睡不着。”
“你把手机放旁边,开免提,师爷念诗给你听好不好?”
泪水再次模糊了程松直的眼眶,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大善事,师爷竟然对他这样好。他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侧身躺下,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师爷,好了。”
“好,松儿闭上眼睛,师爷给你念楚辞好不好?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师爷的声音忽然轻缓起来,程松直心慢慢放了下去,听了十来分钟,眼皮便渐渐下垂,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至于程老师在学校,那可是出了大事,原本第三节晚自习上得好好的,突然一个普通班的女孩子准备跳楼被发现了,这下把高二年级当时还在校的老师都惊动了,调查一圈过后,发现是感情问题,好巧不巧,感情问题的另一方是程老师班上的男生。
于是这整个晚上,高二年级人仰马翻,学生一个个的都不睡了,就等着看热闹。老师们在宿舍楼梯口候着,盯着不许人出来,闹到一点多,学生才陆陆续续消停了。至于那两位当事人,又是叫家长又是叫心理老师的,校领导和年级重要的老师围着弄了半宿,最后男生女生都跟着父母各自回了家。末了老师们这收拾那收拾,这检查那检查,校领导又发了一通批评意见,快三点老师们才离开学校。
雨下得很大,好多老师尤其男老师都没伞,程老师和叶老师挤一把从叶晓那里拾掇过来的小伞回家。路上淋个半湿,上了楼梯还发抖。
“咔哒”一声开了门,程老师拍亮了玄关的灯,声音不大,可这么一点声响就足够弄醒睡在客厅的程松直了。
程老师显然没想到孩子睡在客厅,这么冷的天,连张薄被也没有。他匆匆换了鞋,借着玄关的灯光走过来:“你怎么睡在这里?”
程松直慢慢支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睡前的事,看着爸爸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哑着声音道:“你回来了。”再一看,爸爸的外套上还沾着新鲜的雨滴,他碰了一下,冰冰凉凉的,“都湿了。”
看着孩子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程老师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脱下外套扔在一边:“没事的,脱了就好了。”
还是哭了,只是不知怎么的,一直压着哭声,只是掉眼泪。
程老师抱起孩子往房间走:“没事的,睡吧,有什么事睡醒再说。”
程松直被放在床上的时候,清清楚楚地看见爸爸眼里的血红,他知道,不管是老师还是爸爸,当班主任的这些年,他们都是五点多起床的,可是现在,都三点了。
“对不起。”
“没关系,松儿,爸爸不怪你。”
程松直眼眶泛红,压着哭腔:“你去睡觉吧。”
按理说是要睡了,这个时候应该争分夺秒地休息,只是程老师明白,才把孩子打了,没理由就这样不闻不问。他边拉下孩子的裤头边问:“上过药没有?”
下一刻,臀上斑驳的伤痕就作了回答,程松直一边舍不得爸爸这么辛苦,一边不愿意让这点温情溜走,只是默默趴着,不说话。
孩子房里有药,程老师取了药过来,避开破皮的地方喷了几下,轻轻用掌心按揉,揉了两下就听见程松直的闷哼声。
“没事,揉过了就好了。”
程松直眼底蓄满泪水:“对不起,爸爸,戒尺的事,我跟师爷道过歉了。”
揉伤的手停了半秒,程松直这个举动到底有些出乎意料。程老师以为孩子只会跟自己道歉,没想到,连师爷那头都想到了:“好,师爷不会怪你的,爸爸也不怪你,只是以后生气了要好好说,不要这样闹,你已经上初二了,是大男孩子了,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知道吗?”
“嗯嗯。”程松直点了点头,眼泪从眼角滑落。
上完药,程老师笑着亲亲孩子的脸:“睡吧,晚安。”
“爸爸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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