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早出晚归,申请了一张特许经营许可证,她从四眼井拿到一笔生意,有偿服务,预付百分之三十的款项,打几把菜刀。
域内有个规定。满十五岁的姑娘如果没婚配,每年对此要征收一笔费用,逐年递增,费用以通行证内存储的域值抵扣。
刀坊是阿奇家历代相承的产业。阿奇她们出生的时候,同等条件下,女孩比男孩承袭的域值低,但阿奇家基数高,因此折算下来,总量也不小,另外,阿奇父亲在的时候,刀坊内的劳工,每笔进账阿奇家可分得五成,七折八算,阿奇家的域值称得上大户。
不过,随着大姐、三姐、五姐和阿奇的年纪渐长,每年,每人扣除一笔婚配费,现在,来了这两人,不仅不进账,吃喝拉撒还要费用,通行证内累积的域值跟盆里的水一样,倒掉就没了。
阿奇夙夜兼程,吃完早餐之后公布了这个消息。这顿四眼井来的早餐,花费比平常多了九倍。
阿妈脸上洋溢起微笑,好像爬过一座陡峰之后松了口气,“多长时间?”
“三四个月。”阿奇回道。
“我就说一定没问题。”五姐咯咯地笑了,浑身都在发抖,脸涨得通红,最后恢复正常,茫然地说道,“又是美好的一天。”
大姐顿了顿,不动声色,她说她要去散散步,她跨出门外,严尚立望着她消失。早上的阳光映着地上的白雪,片刻之后她就没入闪耀的白光之中。
严尚立看看四周,打了个哈欠,他也想走出那张门,他伸手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问道,“我究竟怎么回事?”
他思绪纷乱狂奔。这么迷人的早晨,偏安一隅做劳工?今天是个很好的日子,和风徐徐,可以听见街心的大榕树彼此窃窃私语,大谈这美好静谧的时光。是的,我遇到大麻烦了。两杯咖啡让一夜未眠、头昏眼花的严尚立自我沉溺,
他反复想的就是这个,越想越痛苦。一扇从来不关的门,为什么不能走出去,为什么会屈服于那些威慑,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他眼皮耷拉,嘴角下垂,充满哀伤和愤怒。一切都被剥夺了,人生全被算计了,住在这片空旷的宅第中,房子这间连那间,那间码这间,一堆没用的破房子,关在里面,怎么知道那些播放的影像是符合事实的,怎么知道那些直播的狩猎画面是真实的,她们嘴里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坐着不动,就能解决现在的处境吗。
严尚立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走出这张门。他必须趁这股力量占主导时踏出去。
“狗屎,一堆臭狗屎。”他愤恨地喊道。
吴星汉感到莫名其妙,看着他。那是关宏常说的。
“咖啡喝多了。”阿妈说。
他不禁悲从中来,像是往伤口上喷一壶酒,他必须面对惨痛的现实,又感到异常痛苦。不可否认,他跌入了一个诡异的世界,他是这个世界的奴隶,一想到这,严尚立要疯了。
他转过身,朝向吴星汉,大声嚷道,“吴星汉,你以为努力就能和他们一伙?你正在做的每一件事,你做过的每一件事,你想要的成效,你想过没有,他们会让你得逞吗?不,你没有,你想都没想过。”
“你这样说不对。”吴星汉挺直身子。
“我说得不对?”严尚立几乎要喊起来,“你大概记得吧,上次我们去拉投资,你实在让我发狂,事后仔细想想,你只是在自嘲。他们不会随便让人进去。我好奇你能忍多久。你知道我说的没错。”
吴星汉的声音缓和但十分坚定,“是对是错,我不和你争辩。那是你自己的事。”
这时,阿妈开腔了,她语气沉稳、严厉,“好了,小伙子,你不愿待在这里,厌倦了,烦躁了,你倒是试试看。”
阿妈走到休息区,拿起桌子上严尚立喝过的咖啡杯,回到门口,朝外面扔去。
咖啡杯飞越门框的刹那,一抹灰烬悬在空中,马上随风吹散。如果说用火点燃一张纸,能看见一个燃烧的渐变过程,那咖啡杯只能看见一个灰飞烟灭的瞬间。
严尚立口瞪目呆,内心的骚动平息了,他的理性开始运转,“为什么?”
“上面沾了你的生命信息。”阿妈说完,把手里的另一只咖啡杯也扔了出去,魂消魄散、无影无踪。
严尚立有点儿脸红,目光避开吴星汉,“为什么会这样?”
“没人知道答案。”阿妈说,“这种事随时都在发生。一个人忍耐忍耐,有一天突然忍不下去了,祂可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突然发狂。不过那一刻祂确实发狂了。好了,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还想出去走走吗?”
“想。我现在难受极了。”
“很好。你可以住在这儿,挣口饭吃。”阿妈瞥了眼墙上的钟表,“你要是能帮我解开那局棋,说不定可以。记住,先活着才有可能。”
说完,阿妈朝起居室走去。阿妈的时间不够用,那局棋总是无法结束。
严尚立站着没动,过了好一会,他走到休息区,坐下来,全身僵硬,突然毫无征兆地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此时此刻此地,能做什么。摆在眼前的事实,不管相信与否,它就在那,存在着。幻境也好,真实也罢,生命只有一次,拿仅有一次的生命去赌博吗。
活着和死去从来不是二选一。活着的时候,就该好好珍惜这好不容易来到这世间的这条命,悲伤、喜悦、痛苦,不是所有的生命都有资格追求不朽,生命的本能是与残酷的现实搏斗,人进化的目标是感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连接、情感,年华不可虚度,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见鬼去吧。
此时,此地,这里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庇护所,再也没有其它地方了。
一旦想通了,严尚立抬起头,抹掉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走进铸造间。
如平常一样,吴星汉正埋头制作熔铸的模具。由于这次涉及餐厨的整套刀具,切片刀、斩骨刀、剔肉刀、水果刀、牛排刀、面包刀、削皮刀等各类刀具,除了品类繁多,每种刀的样式,根据不同商家的需求,也有所不同,因此,某种意义上,有多少件刀具,就要做多少模具。
吴星汉没有抬头。严尚立从房间的这边踱步到那边,又从房间的那边慢慢地踱步到这边,最后停在吴星汉的身旁,低头瞧着吴星汉。
吴星汉昂头露出笑容,“别磨蹭了,干活吧。”
“我很抱歉。”严尚立微微涨红了脸。
“都过去了。接下来有得忙,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你没有疲劳、紧张的时候?”
“每个人都不同。各不相同不是更好吗?”
“我说不上来。你不觉得,你和我被发送到这里,沈东鹏和秋晨晖被发送到中子屋,关宏被放逐,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吗?”
“不清楚。也许为了好玩。”
“光是为了好玩?你怎么想的。”
“你是在临河大道被他们抓住的。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他们的狩猎庆典,后来的狩猎,你也看了。里面根本不缺吃的,他们并不是为了那些猎物,而是为了看猎手相互厮杀,关键,猎手们并不知情,为了那几个进域的名额,命都不要,我猜,里面的人就喜欢看那些人与兽、人与人互相残杀的画面。你我都知道,这个要实现太容易了。满天的卫星,能精确到一个人的微表情,不过,这里的人,好像对这些技术一无所知,当然,太多我们无法解释的事。我理解,这里有些人无事可做、过于空虚,很多事只是为了好玩,消磨时间,寻求刺激。”
“你好像不怎么担忧?”
“担忧毫无意义。我们有不同的处事方式。除了死,没有什么能确定。”
“现在什么都确定了。以前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有时候就停在那里,想来想去,现在,倒不用费神了。”
“你也很清楚,人生没法掉头。你忘了,我们到这里也是谁都没想到的。”
“我最担心,这是有预谋的。”
“那我们比较幸运,有吃有喝,有个睡觉的地方。外面你也看到了,荒山野地不是那么容易生存,过不了几个钟头就得挨饿,还得面对炙热和严寒。”
“你已经产生认同感了。”
“我感激在这种情况下,有个栖身之所,至于我们在哪里,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能不能再回去,谁也不知道。”
“总要试着想想办法吧。”
“你先去睡一觉。”
“我不困。”
“休息下会好点。”
严尚立躺在床上,盯着墙壁,他感觉自己飘在空中,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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