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看见乔木的侦查员是麦冬,她从域出来之后,学会了睁眼睡觉,导致所有人以为她不用睡觉。
她砍树、挖坑、筑墙建堤,山丘沿线建了一圈侦查营地。侦查员轮流站岗,有人要和麦冬换岗,麦冬总是说,不用。有人说,麦冬,你去里面睡一觉,麦冬也说不用。麦冬无法在一个舒适的空间入睡,她可以站在风中睡觉,淋着雨睡觉,她就是无法在一个舒适的空间睡觉。
麦冬的脚是精确的尺子。麦冬找了一份很多猎手都羡慕的做工,她是一名轿夫。不管两人轿还是多人轿,只要麦冬打头,这辆轿车必定以最短的路程、最协调的频率,最快到达目的地。
麦冬在轿夫中很出名,轿夫都喜欢和麦冬搭档,坐轿车的人也喜欢麦冬,同时多辆轿车起步,只要有麦冬,总是第一个到达目的地,坐轿的人抢着要麦冬做他们的轿夫,麦冬坚守一个原则,谁先预定了她的时间,不管对方是谁,她就给谁做轿夫。
麦冬做轿夫从不乱加价,即便多人竞拍,抢着要她,她也依旧遵循先到先得的原则,以一个稳定的价格,安安稳稳地做她的轿夫。
明天的安排?麦冬想起来,明天是胡同大街那个理学院的毕业大典,理学院的那些人盛装打扮,那里所有人出行都要轿车,最没钱的,也要租一辆二人轿车。
麦冬提前算好所有可能的路径。麦冬住在稻花谷,她在稻花谷找了一个不要钱的地方,大家都说那房子有鬼,一家人突然消失,门前的橘树上挂着一个头,一时哭,一时笑。
麦冬不管,清扫清扫就住下了。
麦冬待在房子里的时候,会仔细聆听外面的脚步声,通常,很多脚步重重地踏在地上,表示大家在抢头名,没抢到的要请客,今天的脚步声很轻,不止一个人。
麦冬想开门出去看一眼,不过她的核算标准是,谁第一个推开门,谁便是她的客户。因此,麦冬还是坐在原地,没有起身。
门被轻轻地推开。麦冬辨认出第一个踏进门框的人,理学院的制服上绣着朱家的图案,后面跟着赵家、金家、刘家、李家的人,还有几个人,麦冬不认识。
“你就是那个轿夫?”麦冬给朱家抬过不少次轿子,轿夫总是低着头,坐轿的人总是抬着头,两人自然不认识。
“是的。”麦冬进域有段时间了,对于域里的公序良俗,她有了基本的了解,通常,请轿夫这种事,坐轿的人不会亲自出面,今天有点异常。
“你以前是猎手?”问话的人,制服上绣着金家的图案。
“是的。”麦冬低垂着头,眼皮向下,余光瞥见那人的黑皮金丝靴。
“我们这里可是很讲究的。”
麦冬低着头,不知怎么答复,有人说话了,“这里的规矩,得学学。”
“是。”麦冬回答道。
进屋的人哈哈大笑,麦冬隐约察觉这笑中带刀,又有人从外面进来。这次进来的人穿着麻布马裤,麦冬拼尽全力,拿出猎手的活力,轿夫的脚力,然而双拳难敌四手,麦冬的双手双脚被绑住,被人抬进屋外的三十二人轿车。
车内装饰精美,布置辉煌,麦冬脚上的绑带被人用刀子划开,紧接着,双脚又被锁住,麦冬被扣在轿车的地板上,呈一个人字形摆布。
麦冬一门心思做轿夫,这样的事有所耳闻,但她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些人有一个特别的排位赛,他们撩起制服的下摆,单手捏着肉虫,看谁的射程最远,由远到近,依次排序。有黄色的液体洒到麦冬身上,那人拔得头筹。
此后,麦冬住进一个舒适的房间,不用为吃住发愁,管事的说,你走好运,那几家少爷看中你,他们,可是这里最会体恤人的。
麦冬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一个人的时候,她的耳朵紧紧地贴着那张紧闭的房门,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她也走不出去。
有天,房间突然一片漆黑,黑暗中,她感到一阵风从一个方向吹来,接着,她听见尖叫声,呼喊声,有人奔跑,有人摔倒,麦冬不知道在门边站了多久,一片沉寂之后,麦冬用手摸索着墙壁,她记起重明曾经说过,域的地下世界,找到风的方向就有路。
睁着眼,四周黑漆漆一片,麦冬停下来,闭上眼,感受风的流动,麦冬逆着风,跌跌撞撞,她被地上的人绊倒了,她爬起来,继续走,一直走,她出来了。
外面人声鼎沸,人们聚集在执事广场,执事广场好像在举行什么盛大的仪式。没人注意麦冬,麦冬看见树下坐着几个人,有人说,这年头都不知道该相信谁,无奈啊。日子越来越难过,成什么样子。他要在这胡作非为,我一点都不奇怪。
麦冬从树上跳下来。她的脑子中有一张清晰的地图,地图绘制了域的大街小巷,哪里的下水道井盖被人偷了,哪里有棵树横卧在路上挡道,哪条路坑坑洼洼完全过不了车,此刻,那一切和麦冬无关,她身轻如燕,任凭双脚丈量,她越过滩涂、荒原、山坡、田地,到了这个镇子,当了一名侦查员。
她养成了一个习惯,她在舒适的地方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睡觉。那天,她看见那辆风车,风车上的人提着一个人头,是鬼屋门前橘树上挂的那个人头,她领着她去了战时基地,她在战时基地遇见了重明,重明是现在的大圣。
现在,麦冬是侦查线上的总指挥。她每天沿着山丘,从侦查线的这头走到那头,累了就倚着一棵树睡觉,再从侦查线的那头走到这头,她要守护这片美丽的地方。
是的,这是最美的地方。麦冬眯着眼睛看看域的方向,又回头看看镇子的方向,那段不愿回忆的往事,使她下定决心,她要让这边的人可以安心睡觉,做一个美梦。
美梦不曾到达就无法想象。
羽月觉得现在的日子正是美梦。她先是进入青冈的搬树小分队,接着,青冈做了边境管理站的站长,再后来,青冈做了警卫队队长,羽月也跟着青冈到了中子屋,这是羽月未曾想到过的美梦。
中子屋有吃有喝,住得舒服,青冈定期安排任务,羽月只要混在队伍中就行,比起做猎手的日子,这样的日子真是不敢想象。
这样的日子在那一刻突然结束了。
现在,羽月每天都要轮岗。中子广场好像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警卫队和纠察队表面看起来和和气气、遵规守矩,实际上暗流涌动、剑拔弩张,谁都想一击即中,致对方于死地。
警卫队的人闲聊,只要秋晨晖启动神兵,谁也干不过。有人嘀咕,不管怎么样,长老也轮不到秋晨晖。羽月想,秋晨晖明明说了嘛,她只想吃饭睡觉晒太阳。
说是这么说,羽月看出来,所有人都惧怕秋晨晖,把她当怪物,谁也不清楚她是怎么使唤牛头马面的,以前中子屋没有牛头马面,现在临河大道两边全是牛头马面。
听青冈讲,只要拿下镇子,所有的事情就解决了。羽月很疑惑,出动所有牛头马面,赢得胜利,不就每个人都开心了吗?
秋晨晖不发指令,牛头马面也变不成神兵。
羽月实在不愿多想这些事,她只要有吃有住就满足,但是空气中流动的那种紧张、一触即发的气氛,迫使羽月不得不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这种事情真让人疲惫、厌烦。警卫队的人都在想自己的出路,有人说,这次站队,关系着以后是死,还是辉煌腾达。
羽月不想死,对辉煌腾达也不那么感兴趣,何况,听说域最讲究规矩,女子最辉煌腾达的时刻是成为执事的嫡夫人,羽月到现在都没搞懂,那些肚皮鼓得跟个球一样的执事有什么好的,那个叫乐桥的执事倒是跟他们不一样,不过外面那些传闻,听听就好,关我什么事呢。
沈东鹏一死,他制定的那些条条框框、法规条文全部作废,他重用的那些人,要么送进审判室,要么送往焚化炉,警卫队的人胆颤心惊,生怕哪天晚上睡着了,就再也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青冈说,死就死吧,讲不准这几年的好日子是借来的。
羽月有点后悔,之前该多走动走动,那边是什么样子呢?她以为中子屋永远安全,原来没有什么永远的事。羽月看不清这个状况,要是重明在就好了,她总能穿透表面,看见潜藏的一些真相。
重明在哪里呢?羽月很久没想起重明了,也许她早死了,外面是容易死的。不过他们说外面有个很美的地方,打仗就是为了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真的存在吗?
羽月想想这,想想那,其祂人好像都有主意了,唯独她什么也没想好,她鼓着胆子问过一次秋晨晖,秋晨晖问她害怕吗?当然害怕呐,这是要死的事情,以前习惯了死,倒是不怕,现在,怕死了。
秋晨晖笑着对她说,你留下来也行,只是大部分时候要跟我在一起,人要死,我也没办法。
羽月说,那我是你的贴身警卫。
秋晨晖笑了笑,我不需要警卫,是你需要吧。
羽月的脸涨得通红,她以前哪里想得到,猎手这么胆小,这么怕死,人比那些山禽野兽恐怖多了,还折磨人的精神,吃人的心呢。不过秋晨晖说得也不无道理,羽月问,那些牛头马面为什么听你的?
为什么?我跟着自己的感受、体验走,觉得有必要让他们听我的,秋晨晖问羽月,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羽月思索了一会,想想还是头脑简单点好,秋晨晖说,头脑简单死得快。
羽月突然恢复猎手的神气,死得快就死得快,猎手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死的时候干脆果断,感觉不到疼痛,跟快速入睡做场美梦一样。
秋晨晖笑道,也对。
基于这样一个情况,警卫队的人也不敢随意站队,如果两边真打起来,谁也没有胜算呐。
真是难为这些头脑简单的人。
难怪沈东鹏喜欢聪明的人,泽兰就是个聪明的人,她走在街头,嗓子清亮,唱着:
舵头流水,流离山下;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歌声引起沈东鹏的注意,泽兰成了沈东鹏的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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