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眠一行人沿着河岸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但见眼前巨石林立。
众人皆敛息屏声,一时间好似天地俱寂,因而距河岸最近处的那方巨石后传来的迟缓却分外沉重的呼吸声异常清晰地落入了众人耳中。
江鹤眠将容与等人安置在一处相对安全的所在,便孤身向着那方巨石而去。
将将靠近之际,忽闻得泠泠水声,循声望去却见本已冰封的水面不知何时竟融化了。而原本藏身于岸边巨石后的蛊雕见坚冰已化,扬翼冲天而起。
月色晦朦,瞧不真切。眼前所现依稀能辨清大致轮廓,只见其身型果似雕,额首生着一对长角,一侧利爪之下携着的便是众人方才遍寻不见,眼下已失去意识的容鸢。
江鹤眠见此灵力在掌心凝成薄刃,正欲袭向蛊雕之际,周遭金光乍亮,顷刻间掩去了万物之色。
金芒散尽众人方得睁眼,江鹤眠凌厉的视线一如方才的道道金芒投向朝芙,却见她不知何时已悄然走至容与身后。
尚不及去追究于她,江鹤眠疾步走至岸边。
凡尘中人如何于水中存活,若不迅即救她上岸,怕是不等蛊雕食之便溺毙了。
可这蛊雕潜于水中,江鹤眠又不通水性,该如何施救?
焦切惶迫之际,江鹤眠惊觉灵台陡然清明,四肢百骸中运转着一道异常陌生却又似与生俱来的灵力。
随着灵力的运转,江鹤眠掷出一道幽蓝的利刃,旋即挥袖将眼前的滂水拦腰斩断。
众人惊异,齐步上前一观。但见眼前的滂水自方才被斩断后凭空向着两端逆流,唯蛊雕下沉之处曝露于众人眼前,而原本失去意识的容鸢也因溺水而骤然清醒,此刻正卧于河底淤泥之上猛嗽着。
压下心间的讶异,江鹤眠凌空跃起,袖中冰刃飞旋着掷向河底正侧翼覆身的蛊雕。
蛊雕旋即展翼腾空,怒而仰首啼鸣,发出婴儿夜啼之音,清亮中透出几分森诡,闻之毛发皆立。
诡啼声益发密集,一声凄似一声,除容与同朝芙外的诸人霎时目色迷离、神情呆滞,不可自控地朝着河底行去。
朝芙见此无动于衷,容与一手牵住容衍,一手扯住沈清遥的衣袖,却兀自被二人拖拽着向河岸而去。
“江鹤眠!” 容与奋力抗拒着,却渐渐脱了力,眼看着已至岸边。
江鹤眠闻声化冰刃为利剑直击蛊雕喉间,旋身近前之际,左掌凝水为冰,蛊雕的双翼立时结了层薄冰,行动迟缓间利剑瞬时贯穿了颈项。
发出最后一声凄诡的婴啼后,蛊雕凌空化为片片黑灰飘散在天地间,而河岸边的众人亦在此时恢复了神智。
惊魂未定的容衍忙将妹妹揽入怀中,如同母亲那般一下下轻抚着妹妹的肩头。
江鹤眠轻巧落地后旋即朝着容与奔去,见她无碍便也安下心来。
将位置让给了同样前来探询的沈清遥后,江鹤眠兀自临岸挥了下袖衫,方才向着两端逆流的滂水立时复而融合,归于原样。徒留江鹤眠望着脚下南流的逝水陷入了沉思。
那厢,被仆从们搀扶上岸的容鸢甫一落地便厉声哭喊着质问道:“衍哥哥和清遥哥哥都偏心,你们都只顾着容与,早都忘了我的安危了。”
二人闻言面上立时浮起愧色,容衍上前两步放缓声道:“此番是我等疏忽了,抱歉。今后这一路上,我定会派人时时看护你的安危,莫怕。”
此言一出,正待再行发泄的容鸢亦不得不偃旗息鼓了。
而此时的容与正偎在兄长怀中,透过沈清遥的肩头,她瞧见了不远处临岸怅然的江鹤眠,心下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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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于河畔梳洗了一番后,一行人上路了。
颠簸了一日,晚间才至镇上找了间客栈歇下脚。
匆匆用了些晚食后,容与见四下寻不到江鹤眠,便令霜序以巾帕裹了两块栗蓉酥兀自去寻他。
出了客栈绕道弯便至一座石桥,桥下流水淙淙,桥上愁人亭亭。
“方才用完食不见你,我便让霜序装了两块栗蓉酥前来寻你。尝尝吧,味道还不错。” 容与小心地摊开巾帕,两块完完整整的栗蓉酥赫然现于眼前。
江鹤眠瞧见她掌心的酥点,立时压下心间抑闷,复而喜上眉梢道:“与与果然待我最好!只是与与是如何得知我在此处的?莫不是我们心有灵犀?”
江鹤眠说着凑近一步垂首望进她的眼睛,惊得容与呆怔在原处一动不敢动。
瞧见她的窘样后,江鹤眠的一对瞳眸赫然如星辰般亮起,熠熠流光,唇畔兀自挽起一抹笑,复而后退两步同她隔开距离。
“江鹤眠,你有心事。”
眼见着江鹤眠一副欲要否认的样子,容与眉梢轻挑道:“不许否认,我都瞧见了。昨夜你临岸而立,虽是背对着我,可我看得出你定然是有心事。”
江鹤眠闻言垂眸不语。
“能与我说说吗,我知凡人力微,没有无上的法力为你排忧解难,可来这红尘走了一遭,我还是有些许感悟的,若能安慰安慰你也是好的。” 容与故作松快道。
“与与瞧见了吗,昨夜......” 江鹤眠顿了顿继而说道:“昨夜,我竟能御水。”
“之前不曾修习过御水之术吗?”
“从未。” 江鹤眠侧身面向桥下逝水,双臂掌于横栏之上续言道:“自有灵识之日起,我便在不周神山上修行。神山终年飘雪,我便借势修习了冰系术法。”
“此前曾听你提过自己原是罪神之后,囚于不周是为赎父罪。你可曾想过去探明自己的身世,也许这御水之术原本就蕴藏在你的血脉之中,此前未发觉只因时机未至。”
“我的......身世?” 江鹤眠侧目望向容与。
“凡尘中人皆有自己的来处,你也同样。你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究竟做了何事吗?便就如此般由着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宣判他们的罪状,进而惩戒你这个本就在那场因果之外的人吗?你觉得他们这么做对吗?”
面对容与的连番发问,江鹤眠惊觉自己一个都答不上来。容与说的不错,自己此前竟从未想过去探寻自己的身世,去查明虽不曾相见却血脉相连的生身父母。甚至连他们的罪状都未曾分明便站在同等倨傲的位置上默认了他们有罪。
为人之子,何其不该!
倘若神明在上,清明公断,又何至将一个局外人卷入这场因果之中,凭白由其吞下这颗苦果呢?
“与与,你说得对!” 江鹤眠侧身面向容与,左掌紧攥成拳轻击了一下横栏同她道。
“那你快尝尝这栗蓉酥。”
“好。” 江鹤眠将方才接过的栗蓉酥举到面前,凑上去轻嗅了一下,尔后一口咬下半块。
“甜吗?” 容与微微侧首笑问。
“甜。”
“好吃吗?” 容与又问。
“好吃。” 此时的江鹤眠异常乖巧。
“蠢的你。” 容与笑骂道。
“与与你做甚骂我?” 江鹤眠方才还高扬的眉眼转眼便耷拉了下来,撅着嘴委屈道。
“不许撒娇!”
“与~与~”
“......”
********
距容与等人出城已有两日了。
今日大雪,书铺闭门谢客,庄寒燕特允了掌柜告假一日,因而此时铺中唯他一人。
每逢雨雪风霜,庄寒燕周身筋骨总会作痛,有时痛得难耐了,他便如今日这般燃一盆炭火烤一烤。
说起这身病痛,倒不都是因着上了年纪的缘故,亦不可归罪于早年的游历。
每每忆起此事,他总要再焚上一炉香,似乎闻着那丝丝袅袅的梨香,当年那些暗无天日、兀自在回忆中腐烂遗臭的日子便也能开出瓣瓣纯白的梨蕊。
那年他恰值双十年华,正待施展拳脚大展一番宏图。可金榜尚不及贴出,战火却先一步燎到了他的国。
故国国小力衰,战至最后时刻,便是连城中的妇孺都扛起刀剑上到战场拼杀。
刀剑遁入皮肉之声,亲族同袍哀嚎却誓死不降的铿锵之声,在往后的这些年月里夜夜入他梦中啮噬着他的心魂。
他想,他应也是死在了那年的战火中。
后来,王城破了,国君殉了国,余下的兵士们皆被囚于暗牢之中。
囚笼不见天日,铮铮铁骨亦无一声痛呼,唯有溃烂发臭的伤口提醒着彼此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待他浑浑噩噩地再次醒来时,周遭竟有了一丝光亮。
举目四望,方惊觉自己所处之地竟是一方乱坟岗。
他竟活了下来。
他想,既如此,他定要颠了这日月。
苍天为证。
窗棱处传来的异响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世,他忙启窗望去,但见是前几日那只额首生着一簇红羽的鸽子。
庄寒燕拖着仍自隐隐作痛的双腿走至窗边,脱力般地颤着手揭开案上置着的一方木盒,自其间掏出一把鸽食洒在窗台上后,兀自转身回至书案前执起笔续写着。
香炉中燃着的那支梨香焚尽最后一缕香屑时,庄寒燕方驻笔。
将纸笺封好,望着红羽信鸽越过院墙飞远之际,庄寒燕陡然忆起了那位常爱至他铺中购书的姑娘。
这一生,终是对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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