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石桥而下,再穿过一条青石小巷便到了市集。
与二人所想的家家闭户收摊不同,尚未近前便已闻得路口处传来的鼎沸之声。
因着此前除年节外从未在夜间见过如此繁喧的市集,二人忙循声提步疾行而去。
甫一至路口便瞧见侧首坐着位年逾古稀却仍眉目和善、眸光清润的老妪,膝上铺着一块麻布,布上散落着朵朵红梅,她正以针线作辅串起那些或含苞或盛放的瓣蕊,卖与偶经此处的那些爱美的姑娘们。
巷间不知自何处跑来三两个垂髫稚子,踢着脚下的蹴鞠汇入了人潮中。
容与先一步沿着蹴鞠跌撞蹦落的方向而去,但见沿途有贩卖胭脂香膏的,有说书唱曲的,有冶铁制陶的......
“与与,你说眼下这非年非节的何以如此热闹?” 江鹤眠步步不离地紧跟着容与,生怕同她走散了。
容与闻言回首望向他,见他安然立于身侧,方才因眼前所见而生的异感顿然散去了几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两日我们需留意着些。”
言毕,二人回身朝着来路走去,相顾无言。
巷间多岔径,方才来时不曾留意到。现下凝神望去,却见好几户人家院中皆挽起了白幡,年迈的双亲发间亦簪着白花。
何等割裂又阴诡的景象!
回至客栈后,二人各怀心事回了屋中。
静神调息了会儿,江鹤眠总觉心下难安,因而趁着夜色外出打探去了。
那厢容与望着眼前飘摇的烛火,闻着远处时不时传来的市井之声将将入眠之际,屋外传来了敲门声,“与与,你睡下了吗,是哥哥。”
是哥哥。
紧绷着的心弦顿然弛下几寸。
容与边应声边起身披衣前去敞门,烛光明灭里,容衍那对酿着秋波的凤眸同容与的一般无二。
“与与,你已经长大了。照理说,哥哥不该干涉你的交友事宜,可昨夜......昨夜我们都瞧见了,他必非凡尘中人啊。哥哥......哥哥不放心你。”
容与兀自又添了支烛火,心下辗转间决意替江鹤眠暂时隐下他的来历,“哥哥,我自瑶山寻木那回与他结识,知他本是修行之人,但因一场意外忘却了前尘,故而想要暂寻一个落脚之处好静观其变,后又见他熟识草木恐于云梯一事有益便想着带他回来瞧瞧他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容衍闻言垂眸思索了片刻方道:“能让一灵术超然的修行之人忘却前尘,想必是场不凡的际遇。与与,哥哥不会阻你同他来往,只一点,定要顾全自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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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受了一夜惊吓又赶了一日路的容鸢起了高热,众人见此便决意在此地多停留一日以待休整。
用完早食后,沈清遥提议一同去镇上走走。
“早年与家父一道途经此地,恰尝了一口梅花酥酪,惦念了许久。此番有幸故地重游,定然是要再尝尝的。” 沈清遥同江鹤眠一道走在最前列,此时正回首对着身后的兄妹二人道。
在江鹤眠刻意的引领下,众人走了一条与昨日夜间出行时不同的路。
甫一走至街上,但见两侧家家户户白日里皆闭着门,整个镇子皆静无人声。
短短两日,已接连遇见两处如此般森诡的所在,一行人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直至掌灯时分,周遭方传来人语。
沈清遥循声而去,但见掌柜正迎面走来,便忙疾步上前相询道:“吾等初来此地,见白日里家家闭户至晚间方出行,特来请教此为何故?” 言毕复又揖了一礼。
掌柜闻言垂首长叹一口气方道:“我们这个镇子啊,遭了孽了!不瞒你们说,自三个月前的一晚始,平日里常做梦的那些个人先是夜夜好梦,听他们说自己平生所愿之事在梦中皆会一一应验,可约莫七日光景后便一梦不起直至......唉,你们都瞧见了吧,我们这个镇子才多大,时不时便有好几户人家挂起白幡......定是我们遭了孽了啊!”
众人皆静闻不语,掌柜复而兀自接言道:“这样一来,我们哪还敢在夜间睡下。于是便说好了将昼夜颠倒过来,白日里在家睡觉,晚上外出耕作,行白日间事。这才得以保全呐......昨夜你们来时恰逢我外出,故而没能及时提点你们,可有人做了梦的?”
众人四顾一遭,纷纷摇头,各自安下心来。
因着起先并不知情,故而夜色沉沉之际众人纷觉困顿难忍。
“喝盏茶水吧,这是我自家中带来的茶叶。每每需彻夜核账之时总要来上一壶,颇为醒神。” 沈清遥令砚书为众人各奉上一盏茶道。
揭盖轻嗅,顿觉茶香四溢,尚不及呷上一口便已觉神思清明了不少。
窗外夜色益发浓重,屋中的烛火也快燃尽了,烛影摇曳间掩住了盏中叶缘一闪而逝的金芒。
一盏茶水用尽,众人尚不及回至各自屋中便已纷纷倒头入了梦。
唯留朝芙踏着脚下红莲转身出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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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烛火明灭晃得江鹤眠不由得阖上了眸,片刻后欲再睁时竟惊觉更睁不得了。
江鹤眠抬起左臂稍挡了挡方得以一瞧,这一瞧令他的神思立时荡出天外。
哪还有客栈同烛火,他分明是在空中腾云驾雾,且是骑在兽背上!
“我们要去哪儿?你又是谁?” 唯恐它听辨不清,江鹤眠言辞间以灵力加持着。
“神山不周。吾乃夫诸。”
“我们去神山做什么?与与他们还在镇上呢!快回去!”
“去见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谁?”
尚不及待夫诸回应他,周遭景象复而生变。
江鹤眠再睁眼时竟见自己回到了瑶山,高高卧于松枝之上,而容与着一袭素衫,簪着白玉兰,腰间束着一管玉笛,自树下而过。
怔愣片刻后,江鹤眠陡然惊觉自己怕是已入了梦了,眼前所见皆是幻象。
况这一梦接着一梦,怕是同镇上之人有异,若是不打破这梦境,极有可能就此一梦不起了。
思量间,山风突兀而起,裹挟着江鹤眠至了另一方空间。
“何故不睁眼瞧瞧我?”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鹤眠闻言立时睁开了眸:“与与?”
仍是容与的眉眼,眼前之人却身披着缀满明珠的罗衣,头饰以明丽的金玉珠翠。
“你不是与与。” 江鹤眠见之立时蹙起了眉。
“我本神山之灵,终日徜徉于神山之中,奈何外祸陡起,神山逢难,我亦魂体受损,而今只剩这残魂碎魄,被遗忘在世间。我以为,你是来与我作伴的。”
别无二致的话语。
“留下来吧,就在此处与我作伴不好吗?”
回应她的是穿心而过的冰刃。
“你亦不是她。她从不会强求于我。”
眼前人魂体碎裂的刹那,幻境破了道隙口,江鹤眠见此立时凌空跃起飞身而去。
可幻境之外仍是幻境,不过在此幻境中,他见到了容衍,亦借着他的回忆见到了将将降生的容与以及初次绘出一幅机关图的容衍。
境象突变,眼前所现由容府变为了大漠孤烟,古刹宝殿。
檐铃轻响,一步一念。
江鹤眠不明白,容衍所愿为何如此。
蓦地,沙漠中席卷而来一阵风沙,铃声愈来愈响。
将将生变的刹那,冰刃正中穿透。
下一瞬,滔天的洪水裹挟着江鹤眠进入了下一个幻境。
幻境中江鹤眠惊觉自己竟成了鲤池中的一尾游鱼。
池畔的风柔柔拂过,漾起层层涟漪。
江鹤眠睁大了一对鱼眼凝望着伫立池畔的沈清遥同容与,他们自顾交谈着,相视着。
江鹤眠很想听一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可不知是不是鱼的听觉太差,他竟什么也听不清。
气煞!
境象更替,江鹤眠惊觉自己竟又成了瓶中的插花,只不知是哪一类花。
他想,若是白兰,他兴许会开怀些罢。
轻轻曳了曳瓣蕊,江鹤眠赫然瞧见铜镜前的容与梳起了妇人髻,而沈清遥温润润立于镜边为她描着眉。
气更煞!
江鹤眠暗暗凝力于瓣蕊飞旋着掷向铜镜,倏然打破了幻境。
天旋地转间,江鹤眠又发觉自己成了只喵喵叫的奶猫,正欲学着他往日观察到的猫猫抻腰的姿势抻一抻时,横空飞来的一脚将他踢趴在墙角半晌动弹不得。
缓过神来后,江鹤眠兀自绝望地倒地不起,但闻得耳畔传来容鸢哭喊着道:“在他们眼里,容鸢处处及不上容与!”
眼前所见化作点点星芒之际,江鹤眠陡觉周身奇痒。想来在容鸢的幻境里,他多少得吃点苦头了。
再次睁眼时,隔着笼子他瞧见容鸢坐在容家主的席坐上,傲然会见合族。
之所以说隔着笼子,是因着他此时已变成了笼中鸟雀,还是哑的。
方才被踢倒的痛再次袭上心间,江鹤眠忍痛啄下一片翠羽尔后凝羽成仞猛然掷向容鸢手上那枚扳指。
幻境立时碎开一道隙口,江鹤眠未曾犹疑半分便纵身飞去。
却见天光大亮,他方惊觉竟已回至现世。
可容与呢?她不曾入梦吗?
见周遭已无人迹,江鹤眠旋即向着容与的屋子疾步行去。
推门而入时,却见容衍同沈清遥正立于床畔,满目焦灼。
而容与则枕卧在榻,双目紧闭。
江鹤眠想不明白为何他能进入他人的梦境将他们唤醒,却独独进不了容与的梦境。
况梦中一境便是现世中的一日。
算来,今日已是第七日了......
致我亲亲爱爱的读者朋友们:
在下一章的故事里,历时三世的两大阵营对峙即将拉开帷幕啦~
若是大家喜欢的话,烦请收藏一下呀~万分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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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幻海浮生,凡尘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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