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了一日后,一行人兀自前行赶路。
接连走了两日皆未遇到农庄亦或住户,眼瞧着镇上采买的吃食将将要用尽了,众人皆心下不安。
马车一路行至山脚下。
饮马的间隙,朝芙拨弄着腕间的赤珊瑚串珠同众人道:“神鸟孵化之期不定,吾等需尽快赶路。方才以金莲引路探得若沿此路前行,须得四日方能至村镇,倘或沿着山路小径翻过眼前这座山,两日便可抵。”
容与闻言抬眸望向她,总觉此人另有所图,因而径直起身观望起周遭,并未予以回应。
自山脚而视,但见山腰处林木蓊郁,却不知是否因着今日天色昏冥,瞧着沉碧中竟兀自透着几分幽黑。
但自往上,只见浓雾缭绕间,一座山庄的虚影若隐若现。
不同于平素所见的群山环绕、层峦叠嶂,眼前这座赫然是方孤山。
容氏以机关起家,百年间无人能出其右,半数族人半生遍访名川,留下了数条诫言。
其一言曰:孤山独屹、层林漆墨,是为鬼山。
正待出言之际,朝芙已自顾携着一行仆从向着山路小径而去。
余下众人只得跟上。
薄暮时分车架方行至庄前。
甫一下马车,眼前便见一处宅院,画栋飞檐,檐下置有一匾,匾上书着“清平山庄”四字。
踱步上前细细一览,但见阶前两侧雄立的石狮上攀生着数条长口裂纹,梁柱上驳起了瓣瓣缘沿卷着白边的朱红,便连匾书都淡褪了墨色。
容衍细细打量一周后便遣了随行一侍从上前叩门,候了小片刻方有一仆从前来应门。
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可纳一人出入的间隙,门页阖动间细碎的扬尘在暮光中游弋散落,一位半束着发、着一袭鸦青色布衣的少年躬身揖礼道:“此处乃是清平山庄,几位打此处路过,可是要留宿?”
语毕,门内一阵凛风袭来,携着侵肌透骨的寒意,众人皆不由兀自打起了寒颤。
“吾等途径此处,欲寻一处歇脚,不知府上可否借宿一宿予吾等稍作休整。” 朝芙款款拾级而上道。
“郎君离家前曾言,四方来者皆为客,几位请。” 言罢少年侧身迎着众人入内。
一行人沿着长廊行至前厅,但见女侍们或在院中侍花,或在庭前洒扫,仆妇们则在廊下点着烛灯。
厅内窗明几净,烛火通明,案上置着三两只长口瓷瓶,瓶内插了几枝盛放的红梅,艳得几欲滴下血来。
这厢容鸢先众人一步施然落座,“病都尚未好全呢,又一连颠簸了两日,何不若就在此地多宿几日罢,横竖便是晚两日抵陈。”
容与将手边茶盏递与她却并未接言。
方才沿路行来,容与心间始觉有异。
山庄坐北朝南、布局开阔,瞧着甚是古朴雅致,可容与却总觉这古朴雅致间隐隐透出几分衰颓森诡之气。好比眼前剥蚀的窗棂、淡褪的壁刻、磕损的案几......
思量间,院中陡起的阴风吹开了半掩的门扉。
一盏茶将将饮下,外间便有仆妇前来传席。
席间杯盘肴馔颇多,可细观一番但见样式虽多,原材却只三两样。
众人两相对视间,纷纷举箸用了几口菜蔬同几口汤粥便止箸不再进了。
而厅外廊间,一众仆从们却毫无顾忌地一手烧肉一手热酒畅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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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容与尚自在梳妆便闻得屋外有人前来叩门。
她忙置下梳篦前去敞门,但见容鸢面色苍白、浑身颤栗地揽着包袱立于门畔。
“与与,他们......他们......” 容鸢便连唇瓣都不住打着颤,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容与回身至案边倒了盏茶水递与她道:“莫急,你且慢慢道来。”
容鸢仍自双目失神地凝着前端,怔愣着接过杯盏饮了一口方续言道:“与与,随行的仆从们接连病倒了,我方才同衍哥哥一道去瞧了眼,他们各自疯言着,说自己撞了鬼了......与与,我好怕!我们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容与引着她一道进了屋,四下瞧了瞧,尔后阖上门同她道:“莫怕,我们会护好你。瞧着光景这两日是离不了了,你留下与我同住。只是切记,要当作无事发生,那些仆从们亦只是饮食不当罢了。”
安顿好容鸢后,容与兀自前去寻容衍。
途经一方鲤池见池中游鱼尾尾大得出奇且通身鳞片赤红,容与便状似随意地同旁侧洒扫的仆妇道:“我瞧这池中游鱼长势甚是喜人,便也想着购置几尾带回家中,可知皆是购于何处?”
仆妇听罢向着池中望了一眼道:“我不晓得这些。”
容与闻言浅浅一笑,“无妨。此次家兄携着我等外出游历,要说最值得一瞧的还得是这山脚下的游园灯会。你们就住在这山中,想必这个时节年年都结伴同去山下逛这灯会吧?”
仆妇洒扫的动作微顿,“是啊,我们年年都结伴同去。”
话音甫一落下,容与只觉无处不在的阴风此刻掀开了她的每一寸皮肤直直灌进了脏腑间。
出了鲤池后,容与便假借着寻找兄长的名义绕着整座山庄走了一遭,确不曾寻到畜养家禽之处。且听方才那仆妇所言,想来这山庄中的人皆不曾下过山,亦或是已有许多年不曾下过山了。
如此说来,那昨夜席间的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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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查一周后,容与随意寻了位仆妇为她引路去寻兄长。
甫一入院门,便瞧见沈清遥同容衍在一处,二人皆蹙着眉,面色不佳。
容与四下观望一遭见无人后方一一将方才所见所闻告知于二人。
“若他们对山庄外的事一无所知,那他们莫不是......莫不是......” 沈清遥顿了顿续言道:“书中所言的地缚灵?”
容与闻言思量了一番方道:“如此我们便再夜探一回,白日里来往的人多,许多地方我不便细看。”
“好。”
因着不放心徒留容鸢一人在屋内,故而三人在问询了容鸢的意愿后便带着她一道夜探山庄。
昨夜舟车劳顿,梳洗完后众人早早便歇下了,故而谁都不曾留意到入了夜的山庄竟同无人之境一般,除却他们几人,竟感知不到一丝生的气息。
再度途经鲤池,容与瞧见有条小径自池后不知通向何方,自己白日里未曾留意到,因而眼下立时携着三人同往。
沿着小径曲折环绕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眼前竟出现了一方建于十余层石阶上的祭坛。
今夜的月色倒是清明,借着月色四人瞧见祭坛边沿似是篆刻着符文,将将欲上前细看之时,月辉不曾朗照的阴暗处蓦地发出一道重物落地的声响,尔后闻得一道极为低沉喑哑的声音僵涩道:“夜深了,诸位怎的还不睡?”
四人闻声悚然一惊,容鸢更是惊得叫出声来,紧紧地攥住容与的臂膊藏进了她的身后。
忙掩住惊惶,容衍上前两步将弟弟妹妹们护在身后宛然一笑道:“夜间用多了茶水有些难以入眠,便相携着出来走走。”
“夜里风大恐迷了眼,诸位自去歇下吧。”
那人言毕却兀自立于原处不动。
阴云过境,笼住了一地清辉,徒留暗影中那对蕴着碧芒的双瞳一错不错地凝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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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与,你不过来睡吗?” 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了被褥中的容鸢此时怯怯地探首询着兀自抱膝临窗而坐的容与。
“我再坐会儿,你先睡吧。别怕,我守着你。” 言罢容与侧身灭去了案上燃着的烛火,徒留月光透过窗棱攀上肩头垂落的发丝。
已是第三日了。
原来江鹤眠同她之间的联系竟是这样的脆弱。
平日里他总在她耳边聒噪不休,真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是以容与竟无意中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待在自己身边。
而今蓦地失去了他的下落,她竟连上哪儿去寻他都不知。
心下惶然间,容与卸下一身气力,疲惫地仰靠着窗棂。
她想,他会在哪儿呢?
想着想着容与便睡去了。
阴阳交替之际,门窗紧闭的屋内陡然刮过一阵阴风,两道模糊的虚影自风眼中显现。
“方才在那祭坛边,他们便起了杀心。”
“这次他们怕是难以得手了。”
“为何?”
“昨日他们来叩门时你没瞧见吗,那位说要借宿的姑娘周身灵气缠绕,而她,” 虚影说着微抬下颌示意他望向倚窗而眠的容与,“你瞧。”
“不过**凡胎罢了。”
“你再细瞧她发间。”
“是......灵簪!”
“正是。瞧那簪上灵光流转便知原主定非等闲之辈。”
“既如此,吾等便不必出手了罢。”
“非也,吾等必得出手相助。吾有所感,等了这么多年的人就快现身了......”
言罢,两道虚影再度扶风而去,徒留容与手边被夜风吹凉了的茶盏。
晨光攀上窗棱不久,容与便揉着酸痛的颈项醒来了。
彼时容鸢仍兀自缩在床角睡着,只是那紧蹙的额首、攥紧的被角同起皱的被缘无不诉说着她心底的忧惶。
说来容与倒从不曾见过这般模样的容鸢,往日里她娇纵不饶人,在她面前尤甚。
还是娇纵点好,容与想。
思量间,她随手执起旁侧的茶盏欲添些茶水,却见盏中残留的茶叶竟合成了一字。
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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