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一后走上哐当响的楼梯，祝好走到自己的房门面前，正要掏钥匙进去，黎明叫住了她。
“明天一起去小超市吧？”他神采奕奕的样子。
祝好没说好或不好，回答他的是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进了屋，祝好把灯打开，前几天为了迎接自己的死亡，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食物什么的也一点不剩，冰箱打开全空的。
她坐在凳子上，挠了挠脑袋，去卧室的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皮夹和一个黑色小塑料袋。
坐在饭桌前把塑料袋里东西一股脑的全部倒出来，是妈妈哥哥老爸的照片。
是他们不同年龄段的，祝好能找到的照片。
里面还有张纸条，祝好本来写着等发现了她的尸体让这些和她一起入土的，但现在觉得可能还得过段时间了。
她在这几张照片里挑挑拣拣，每个人都选了一张最漂亮的出来，夹进她并没有钱的皮夹里。
然后很满意地举高，在灯光下看了看。
爸妈，祝福，你们先这么陪着我吧。
睡前，祝好揭开了自己手腕上缠的绷带，里头的肉被闷得有点儿发白，看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她幻想自己如果真的割的深了是什么样，会像条濒死的鱼，像条喘气的老狗，反正肯定很狼狈，穷人死的肯定都很狼狈。
祝好躺在黑暗里，想到了黎明，他的名和自己的一样有福气，或许他是真的有福气。
毕竟他那么有闲心去管别人的闲事，看起来乐观开朗。
*
尖锐又刺耳的手机铃声忽然炸起，黎明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愣了一下，摸起电话。
“喂？”他的声音还有点儿闷。
“我去，”沈威的声音带点儿兴奋，“真给你逃走啦？”
“有话快说，我要睡觉。”黎明被吵醒了很不耐烦。
“你在哪，我去找你啊。”沈威说。
“大哥，”黎明很无语，“我是逃学了，你不用上学吗？”
“就我这样上不上没事，反正都有给学校投资，请几天假没事。”沈威说。
黎明报了自己的地址，沈威查了一下，有点儿惊讶：“还知道跑去个旅游小镇，挺会享受啊。”
“这里是我妈老家。”黎明说。
“哦，”沈威声音小了点儿，“知道知道，明天直接到，等你沈弟热烈的拥抱吧。”
挂了电话，黎明下床喝水，忽然感到一阵头晕，鼻腔一热。
他啧了一声，打开灯，又流鼻血了。
好不容易止住，他坐在床上，翻看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出走了三天，只有奶奶和外婆给他打过两个电话，而他的父亲一句没过问。
肯定又觉得是无理取闹吧，想到这里就觉得头疼。
后半夜黎明没怎么睡，他早早起床，打开门站了一会，没多久隔壁屋就打开了。
祝好背着自己的黑色斜挎小包和他面面相觑，黎明先开口：“早上好。”
“早。”祝好说。
秋天的风凉飕飕的，祝好双手插兜，缩在一起，走得一晃一晃像个小企鹅，黎明看了她一眼，也把手插进兜里。
走着晃着，祝好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说？”黎明问。
“我有个问题，”祝好不看他，“你为什么来小超市打工？”
“因为我看起来不缺钱？”黎明问。
“因为，”祝好缓缓摇了摇头，“一切都太巧了。”
黎明懂她说的巧是什么意思，巧的是刚好拦下她，巧的是刚好救下他，小超市又刚好缺人手，但可能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个样子。
“我本来就想打工，”黎明很真诚，“因为我想体验一下。”
祝好听得咬牙切齿，好纯正的少爷发言，原来他真的是王子。
“但是，”黎明又换了一下口风，“来小超市打工确实有点儿因为你。”
“你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拯救百姓的王子了。”祝好转头看他。
“不是。”黎明笑了笑，祝好竟然从他的笑里看出悲伤。
“有时候，人是会散发一种味道的，”黎明的声音像老旧录音机里的磁带，“你那天散发着一种很浓重的，濒死的味道。”
祝好呆在原地，她抬了抬嘴角：“你讲话...”
“很怪是吗，”黎明耸了耸肩，“可是这就是我敲你门的理由。我那天明明已经离开，却忍不住跟上去，因为我隐隐感觉到你要干什么。”
“这是直觉，同类的直觉。”黎明的眼睛像是有魔力，祝好不敢再看。
她脑子很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同类。
“黎明，”祝好不知道要讲什么，但或许应该要讲点什么，“你是个善良的人。”
“谢谢。”黎明笑了。
剩下的半段路，没有人再讲话，风吹过路旁的落叶，卷起升高又落下，像祝好起伏的思绪。
每个人都有秘密和烦恼，王子也不例外。
今天黎明不做一个单纯的吉祥娃娃，祝好教他上手收银台的机器操作，反正也很简单，他两下就学会了。
祝好自己就去货架上整理东西，王子很安静，她也就很少讲话。
一直到下午三点，店门口的卷帘忽然被一把掀起来，紧接着一个极其粗犷的声音在店里面响起来。
“你这什么鬼地方，老子找了半天！”
祝好以为又是找事的，她皱着眉从货架中间冲冲出去，然后看见沈威愣在原地。
“你朋友？”祝好指着沈威对黎明说。
黎明点点头，祝好朝他很敷衍地点了点头，转身又回去了。
“你这怎么还有妹子啊？”沈威压低声音。
“能听见啊，要说出去说。”祝好在货架后面很大声地说。
黎明从柜台里走出来，两个人走到门口，沈威指了指里面：“挺彪悍的。”
“你来找我还是找她的？”黎明看他。
“那当然是找你啊，”沈威碰碰他，“你住哪啊，我住你那去。”
“你还是住酒店吧，”黎明拒绝，“我那你一定住不惯，我自己都够呛。”
“那你干嘛住那？”沈威问。
“体验生活。”黎明说起来很简单似的。
沈威平时在学校浑的和什么似的，但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论关系还是最铁，虽然黎明不混，但不知道为啥，还是能玩到一块去。
“你这次出来我爸知道吗？”黎明问。
“你那个爸我都不想说，”沈威又开始了，看了黎明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哪有对亲儿子这么冷淡的。”
“因为他有两个。”黎明淡淡地说。
沈威站起来拍拍他的肩，“不说这些了，你这次逃出来想待多久啊？”
“没想好，”黎明伸了个懒腰，“能多待一会是一会吧。”
祝好撩开帘子对他们说：“来客人了。”
来了。
忙了一下午，晚上吃盒饭，沈威挑着盒饭里的菜，欲哭无泪：“没想到小爷来这的第一顿饭是这个。”
“十五块，记得扫我。”祝好说。
黎明笑了。
沈威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吃着吃着，热络劲儿就上来了。
他看着祝好：“妹子，你叫啥名？”
祝好扒了一口饭：“祝好。”
“祝好。”这个名在沈威嘴里转了一圈，他笑了起来，“真有趣，一个动词。”
笑的真傻，但祝好没说，她默默吃饭。
“你也是家里逃出来的吗？”沈威这个大漏勺，黎明啧了一声，一掌削过他的脑袋。
逃？祝好抬头看了一眼黎明，有点感兴趣地问沈威：“他是家里逃出来的？”
沈威不敢说话了，祝好笑了笑。
行啊，以为是王子，结果是落跑小公主，沈威才是王子。
“妹子，咱们加个微信吧。”沈威摸了摸脑袋，把二维码递过来。
祝好不墨迹，也不拒绝，手机拿过来的时候，中间忽然横插进一个二维码。
滴，扫到了。
祝好看看微信头像是一个太阳，一个英文名Sun。
“干什么呀你？”沈威烦死，他把手机重新递过来，“再扫一下嘿嘿。”
祝好点点头，手机里那个先点了好友申请。
沈威一直在小超市里混到了晚上，期间也打打杂什么的，但是聊胜于无，他对祝好挺好奇。
对站在柜台里的黎明说：“祝好长得挺漂亮吧？”
黎明看了他一眼：“你别想了。”
“怎么不能想。”沈威正色，他已经幻想到浪漫的几天短暂的爱恋，整个人的周围都弥漫着一股很难说的氛围。
“你拿不下她。”黎明下结论。
“那谁行？你吗？”沈威很不屑。
黎明直接一个躬身请他去试试，于是沈威迈着无比自信的脚步，自以为非常帅气地走过去了。
祝好正在擦柜子，余光里看到一个高胖高胖的人像鬼一样压过来，吓得转过身。
正合沈威的意，他靠在柜台上，声音压得很低：“祝好，你长得挺漂亮的。”
“谢谢，但是不可以。”一秒钟都不用，祝好就看清了他的意图。
其实祝好长这么大不是没有人和她表过白，以前的被祝福打跑了，后来的凭她自己的嘴把人家骂走了。
毕竟哪里有什么人会看上他们这样的人。
都是有所图谋，也全然没有真心。
沈威一下子卸下伪装：“为啥啊？”
“没为啥，反正你也没多少诚意，漂亮的女孩子那么多，”祝好朝他眨了眨眼，“对吧，沈哥。”
这句沈哥让他心里好受了些，确实也就是个消遣的法子，他点点头。
黎明站在对面的柜台后面看，敛下了眉眼，没有讲什么话。
晚上打烊后，沈威打了辆出租去酒店，祝好和黎明两个人一起走回家。
夜很黑，天上的星星亮闪闪，街上没有可以遮住天空的大树，只有成排遮住天空的房子，祝好抬头看天，走得随心所欲。
结果脚下失守，她的整个身子向旁边的小沟渠歪去，一只手有力地把她拽过来，祝好整个人撞进了黎明的怀里。
胸口还在怦怦地跳，她看了一眼那沟渠：“吓死我了。”
“小心点。”黎明轻声说。
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祝好转而把手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手搓了搓。
很奇怪，她忽然想起了沈威今天说的那句话，那个场景，那时候黎明在干嘛？
她现在在干嘛？
祝好抬头看了一眼黎明，他也在看着她。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你干嘛？”祝好脱口而出。
“你挺漂亮的。”黎明说。
这句话好像在他嘴巴里憋了很久，好像不得不说，好像必须要说，好像只能此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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