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阿纪终于在闹钟响起的时候成功早起，准备直接去董哥那里找程蓝。
等她磨磨蹭蹭慢慢悠悠地晃到店里时，已是正午了，阿纪又打包几杯奶茶一起带过去。进去的时候大家都去吃午饭了，只有董哥自己在店里。
董哥看见阿纪进来，不知为何，先下意识往大门边瞟了一眼。
“阿纪来啦，找程蓝？进来坐会儿先。”
董哥格外大声地招呼阿纪进屋，阿纪把奶茶递过去，让他们回来了自己分，心里实则在想董哥年纪轻轻就耳背了？讲话这么大声干什么。
坐了几分钟，董哥也没说程蓝去干嘛了，阿纪便以为对方跟其他人一道出去吃午餐，又坐两分钟才借口出去抽烟遁了。
董哥送到门口时的表情很难形容，三分紧张两分担忧还带着那么点儿隐隐约约的好奇。
看得阿纪莫名其妙。
阿纪也没撒谎，出门右转准备找个背阳的地方，烟点上，微微的说话声传来。话音听起来不远，但声音很小，听不清在说什么。
董哥的汽修店后面就是一个小区，店开在小区围墙外的拐角处，小区外围又环了一周的塑胶跑道，绿化做得极好，阿纪无法直接看到拐角处的人。
所以她也不知道后面的人究竟是谁，很可能只是路人，但董哥刚才举动实在怪异，让阿纪也感觉那若隐若现的交谈声熟悉起来。
阿纪想着便慢慢往那边挪动，一根烟抽完，阿纪眼前豁然开朗。豁然开朗后阿纪脑袋里霎时飘过一句话：人，最好不要随便给别人惊喜。这是阿纪转过身来脑海中的第一想法。
这场面实在好笑，她的男朋友和上次游戏里的那个姐抱在一起。女生勾着程蓝的脖子，脸颊向内吻向程蓝的脖颈，程蓝却没有甩开，反而还用手在对方后背轻拍几下以示安抚。
但阿纪笑不出来。
她只是沉默着盯着看了几秒，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写实的人间与情感不会被传播得太久远，大部分都死在了年轻时代或者被埋在某一个地域永不再见天日，我们能得知的悲剧都带有跨时代的超越性，可那对一个个体来说过于遥远，远远比不上当下的一点儿无措。
“阿纪？”
程蓝率先看见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阿纪，瞬间慌里慌张地把女生推开，发现阿纪的一瞬间对他的冲击力好似不小，程蓝甚至都没能清楚反应过来，阿纪究竟在那站了多久。
那女生也看了她一眼，令人讶异的是，那女生完全没有抱歉之意。
阿纪不明白，这个女生也是有够莫名其妙，这种场面也端得像她才是正室。阿纪甚至有一瞬间怀疑了自己一下，自己不会真是小三吧？
“你听我说，不是你想得那样。”
阿，这句话是这种场合的必备台词吗？阿纪张张嘴，没发出声音。
阿纪脑海里飞速闪过诸如分手吧、然后呢？已经在一起多久了？沉没成本不该参与决策、那今天晚上该干什么之类等等乱七八糟的问题。
这些问题将她的大脑淹没。
可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程蓝走过来低头看她，阿纪眼眶干涩，怔愣后的情绪翻涌上来，也不看程蓝，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程蓝在阿纪面前犹豫一会儿，咬牙转头用方言冲那女生说了句什么，可能是让她先回去吧，阿纪听不懂。
那女生盯着他们看了一眼，才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阿纪好半天都没作声，程蓝在和她讲话，但她听不清，那声音过于遥远。
她有点耳鸣，整个脑袋像是被泡在水里。
除了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以外，她的意识好似被厚重的水泥封闭住，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直到过去不知道多久，那些想法渐渐退却，感官才缓缓恢复。
“阿纪？阿纪你怎么了？你生气的话要不然就骂我几句？”
“宝宝？你听见了吗？”
“我错了，你别不说话呀，我错了。”
程蓝来回说着这些话，弯腰去看阿纪的脸，阿纪的脸看起来还是
很平静。半晌才抬头缓缓道
“你刚才想说什么？”
程蓝错愕
“什么？”
“不是我想得那样。”
阿纪提醒他。
程蓝垂下眼，没作声，低头从口袋里摸了根烟点上，阿纪努努嘴，示意对方帮她也点一支，然后两人都任由第一口烟散在空中。
直到程蓝抽完半根，才开口小声说
“她是我一个同学。”
阿纪眼里闪过一丝不耐，这她知道。程蓝见阿纪烦躁起来，忙继续说
“她是我今年过年时候的相亲对象，我不想让家里一直催，就去了，后来也就是一起吃了几次饭。”
“你喜欢她吗？”
阿纪打断他。
“不喜欢。”
程蓝立即坚定道。
不喜欢还吃好几次？难道一丁点儿的喜欢都没有吗？阿纪不信，这也才短短三两个月。程蓝却不知道阿纪在想什么，只是像发誓一般伸出几根手指。
“自从和你在一起以后我就没和她单独吃过饭了。”
“是，你和她单独打游戏。”
阿纪嘲讽地笑了一下，程蓝无话可说，只好哑声。
阿纪踢他的鞋尖示意他继续，程蓝不太想说，过了半天才又艰难道
“她好像对我挺有意思的，但我俩一直也没在一起，就是长辈介绍了所以相处看看。”
阿纪不吱声。
“后来和你在一起以后，我和她摊开说了，她也没说什么，就说做朋友。”
“那你们那时候相处了多久？”
阿纪轻声问道，情绪已然沉寂下来，冷静占据上风。
“没多久，咱俩在一起以后就没…”
“没多久是多久？”
阿纪打断他的自说自话。
……
“两个月吧。”
二月份过年，两个月就是到四月份。
四月份，是他们在一起的月份。
可现在，也才五月啊。
阿纪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些什么，烦躁的感觉又在胸腔内翻涌，下意识就想说分手吧。
好在她已经不是初恋时豆蔻年华的少女了，那些下意识的放弃与冲动，已经不会再在这样的时刻占据主要地位。
“你没生气吧？我和她真的没什么，刚才是她抱我，我想安慰一下她来着。”
程蓝小心翼翼瞅着阿纪的脸色
“安慰什么？是你当负心汉了还是怎么了？有什么好安慰的？”
阿纪没忍住。
“没有啊，你别生气了，我下次绝对不安慰了，行吗？别生气了，我错了”
程蓝拉着阿纪的手来回摇晃装可怜，乌黑的双眸眨巴眨巴，眼角的小痣堪堪被睫毛遮住，复又露出来，再被遮住，又露出来。
一股疲惫感油然而生。
阿纪生气的对象猛然又从程蓝变为自己，那枚痣晃在她眼前，让自己清楚地回忆起了为什么，自己会在对方表白的那刻点头，也让她清楚地想起自己喜欢对方的，究竟是什么。
她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对方呢？
“算了。”
阿纪轻声吐出两个字。
“什么算了？”
程蓝明显有些着急。
“先这样吧，我先回去了。”
“不是，算了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我现在需要冷静一下。”
阿纪推开他的手就往回走，程蓝拉住她不让。
“你还在生气吗？”
“你觉得呢？”
阿纪不欲多说，太累了。程蓝还是拉着不让走，他怕阿纪自己回去待一会儿越想越气。
“别拉我，你再拉咱俩要么这就分手吧。”
“别”
程蓝立马松开手，又不放心地嘱咐道
“我不知道你怎么才能消消气，我保证肯定把这个处理好，你回去好好休息，别老想这个。”
阿纪没说话，径自回去。
已经是偶尔温度会蛮高的季节，阿纪回到家时，情绪的波动已然平息下来，只剩下焦虑和强迫思维的后遗症还在。
回来的路上她根本没办法思考，只是机械性地重复刚才的一幕幕，再偶尔抨击一下自己。
明明自己也不是那么喜欢对方，干嘛非要在一起？
另一个声音又说：
哪有那么多一眼万年，不都是有感觉就在一起试试才有可能吗？
这个声音又反驳道：
那种试试适合你吗？
另一个声音熄灭，不一会儿又倔强道：
为什么不合适？凭什么一个人要爱一个完全没可能的人一辈子？人不配选择和爱自己的人一起生活吗？不配去尝试着爱别人吗？
另一个声音不甘示弱：
可他爱你吗？这份感情里的他和你有什么不一样？
可能人就是这样，己所不欲，偏施于人。明明自己也无法全心全意地喜爱对方，至少在当下还不能的时候，却期待着对方能以世间独一的分量喜爱自己。
另一个个声音占据上风，阿纪只觉得没劲。
她已经没法哭出来了，阿纪一直都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有热恋的夏日。
那个夏天像顾城的诗一般已经过去太久，那些声音也早已停止，可那些回忆还在拖延，只剩她独自一人对于往日的一切耿耿于怀。
她的夏天熄灭在了她十七岁那年，熄灭在了她曾无忧地与另一个遥远的人灵魂相接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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