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踏春

像为他久哥解围的那次一样狂奔,他们没有奔向黑暗的胡同巷子,没有寻找四下无人的地方;他们穿过凉亭小路冲出医院大门跑向人山人海,跑向含苞待放,跑到气喘吁吁。

站在医学院门口二人半蹲在地喘着粗气,融入街上的人潮后李凡回头张望,慌张地问:“甩掉……甩掉了吗久哥?谁追你啊?”韩主任不能跑那么快吧?“回去不会挨呲儿吧?”

这么大年纪还要亲自追逃课的学生?

谢斯年憋着坏笑拉开夹克外套的拉锁,拍拍他后背弯下腰帮解开李凡呢子外套的扣子,故作气定神闲:“没有人追我们啊。”

李凡一愣,看着弯腰给他解扣子的谢斯年脑袋上的璇儿大声嚷嚷:“你……脑子有问题啊你?!”深吸一口气,“我以为你逃课让人发现被人撵了呢!”

四下张望发现有人寻声看向李凡的他有些尴尬,“你小点声!”站直了身子抹平李凡大衣领的褶皱,跑了一身汗的谢斯年扥着衣服呼哒哒地扇风,理直气壮说:“逃课啊!重在有人追怕被发现的氛围感!不然叫什么逃课!”

李凡好像被说服了,但他还是觉着谢斯年有点傻逼。

他脱下呢子大衣外套将围脖和大衣丢给谢斯年,“哎你还穿毛衣呢?!”谢斯年诧异道。

运动之后的李凡气色好很多,就是嘴唇有点发白。

“怕冷,你管着吗。”李凡白他一眼,“再说谁料到你说的逃课是真他妈逃啊,跟狼撵了似的!”早知道根本不用穿这么多。

谢斯年努力忘记他是个病人,他不认为疾病是个问题,至少他先要努力不将疾病当作一个问题来看待。

“好了好了,体验也体验完了,”他对正在埋怨地揉手腕的李凡打马虎眼并主动承认错误:“体验的不好怪久哥——逃完课我们干点什么呢?”

对啊,逃课之后做什么?两个人脑海里同时闪过这一问题。

“嗯……听同学说,”李凡认真地回忆起来,“逃课前一天跟家里说要交补习费,当天逃课后去游戏厅,五毛钱买个面包火腿肠吃饱了街上转一圈到点儿背书包回家。”

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十年要过去了,这是哪门子的老黄历,“那,还有么?”谢斯年汗颜问,他实在想不出这个东西怎么实现。

“然后晚上回家被爸妈发现挨揍。”李凡看他一眼平静地说。

“噗……”谢斯年意识到不小心笑出声之后马上捂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哎你要说逃课挨打可以实现,比如我们过家家我当爸爸你当逃课的小孩儿……”

李凡微笑并以优雅的语言打断他:“去你妈的。”然后一起笑出声。

枯燥的大人连好不容易翘班、逃课都不知道可以做什么,这种长大真无聊,“哈哈哈哈我们先从第一个开始!去上网?”谢斯年笑完开始正经地提议。

“不要,没意思。”李凡摇头,“那儿还有人抽烟。”

“那,吃点东西?”谢斯年征求道,“哎你吃午饭了吗?都下午了。”

哎对,没吃饭。“没有,”李凡摇头回应时刘海碎发轻轻摇摆拨弄眉梢,突然眼神发光,“我们吃肯德基怎么样!”

“走!这就去吃!”谢斯年立刻答应,“哎前头就一肯德基,咱瞧瞧去?”

他当然知道前面有一家肯德基,正是他确诊那天钻进去避雨的那家,“不,”李凡摇头拒绝,“边走边看,咱往正阳市场遛遛,反正也不远。”

往前一个路口长安街,谢斯年看着满是午后春日阳光的大街设想了下路程,一度以为李凡对“不远”有什么误解。

“腿儿着啊?”

“没事儿,不远。”李凡仰头说。

谢斯年坚定,李凡一定对距离有什么不正确的认知。

洋快餐对大多数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在小时候是稀罕物,对于李凡尤其特殊,像李耀现在的年纪时偶尔能捡几块他吃腻了的炸鸡吃就算是不错了。

路过最近的那家肯德基门口谢斯年张望一下,但李凡看也没看一眼,这再次激起谢斯年的疑问——为什么出了街往南一走就有家肯德基,李凡非要去前门那家呢?按捺不住好奇心,他问:“当不当的我想问一句,”旁边的李凡旁若无人一般漫步在大道上晒太阳,“为什么非得前门那家?”

李凡被问得一怔,正朝太阳没了阴影的脸缓缓看向谢斯年,人行道边绿植茵茵萌芽使光折影斑驳,他白皙的脸上开始有了不规则光影,眯起眼说:“就是想。”好像没有答案,他固执地回答。“那是北京第一家肯德基你知道吧?你比我大你肯定知道。”

“我知道。”谢斯年点头回应,“那家肯德基开的时候我家还住平房,韩叔带我和雪子去过。”

提到“去过”这一字眼李凡似乎明白了,“我觉得那里才是我印象里的肯德基,”他回视前方连连眨眼,深吸一口杂糅车尾气的春,“要这么说我小时候条件比你好一些,老李八级钳工早分到房了,小时候只有去爷爷奶奶家住过平房。”

“那家肯德基好像只有长大之后和狗乐乐去过一回,就前几年的事情。”李凡话题再绕回为什么想去那家店,脸上习惯性的笑容变得深沉,“我妈去世之前我家条件挺好,过了几年低迷日子之后李庆华找了后媳妇儿,生了我弟弟,十几年前的日子也还可以。”

边走边听的谢斯年从中解读出了苦涩,他好像预感到了那时候会发生什么。

“我弟弟出生之后众星捧月,家里好条件全紧着他,没有好条件就创造好条件。好像十一二年前吧,那时候小耀子还会奶里奶气叫我哥哥。”回忆起这些李凡的眼中闪过一道光但迅速消失,“四五岁?五六岁?老李和刘阿姨带他去吃肯德基,就是前门那家。”

他说到这里突然将目光转向低垂眉眼的谢斯年,“他不带我去,我就偷偷跟去了。”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跟去有什么用呢,他看见玻璃窗里的幸福一家三口,这层玻璃在烈日里隔绝了里头的冷气与外面的他。“后来我赶在他们吃完前回家,听刘阿姨说是小耀子强烈要求之下给我带回个炸鸡。”

第一次吃炸鸡汉堡味道真好啊,过去十几年还是忘不掉;谢斯年想起韩叔叔带着刚上小学的他和雪子一起来吃,他一不小心将可乐打翻撒在了雪子新衣服第一次穿的粉白格子连衣裙上,韩叔叔好几个炸鸡块哄不好哭闹的雪子。

好像是很寻常的事,他以为每个孩子都有类似的幸福遭遇。

本来李凡也该有的,十几岁有机会和他久哥在这地方有共同体验的,谢斯年好像错过了很多。明明四九城这么小,为什么小时候不认识李凡呢?

李凡肩膀还是那么纤细瘦弱,一只手覆上去轻轻用力就能感受到肩峰骨骼的凸起,“你肯定是个好哥哥。”谢斯年说。

“没吧,”李凡苦笑下,“小耀子长大学会闹脾气就不喜欢我了,闹脾气获得爸妈的宠爱比一个只会哄他玩儿的大哥更有安全感。再大点儿就和我爸一起挤兑我,我爸没理由打我他就帮衬着找一理由。”

他也想跟妈妈闹脾气,他以为长大后当个乖孩子妈妈就会回来、爸爸就会爱他。但生命大概率不会是春天,尤其不会是捱过寒冬凌冽就能迎接的春,没有如此理所当然的事。

体育中心已经有人穿着短袖打球了,李凡眼瞧自个儿还穿着毛衣有点奇怪,诶是人家过错季节了还是他过错季节了呢?穿过一个路口,“哎久哥,”他指着路过的公园大门脸上挂起兴奋表情,“公园儿!咱不踏春么?逛一圈儿呗。”

哎?公园?这地界的公园?谢斯年被问住,一抬头发现四个大字“东单公园”!

看他这么兴奋又不好意思拒绝,“换个地儿吧?你不是还没吃饭,吃完饭再往别的公园转转呗。”可谢斯年真的不太想拉着他转这地方,“先吃饭吧,腿儿着挺远呢。”

“公园又不大,走一圈五分钟出来了,你说的踏春啊!”李凡没有听出他话里有话,像小朋友一样强调对方承诺他的事情。

“哎你,我给你解……”

话没说完,“走啦走啦!”就被李凡连拉带拽带进公园。

谢斯年心情有点忐忑,想想现在才下午应该不会有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他不知道如果碰上点奇怪的事情要怎么给李凡解释。

下午几个老大爷聚在一起下下棋、在凉亭里聊聊天,看起来和普通公园没什么区别。

“感觉这儿还没有你学校那边的花啊什么的多,”李凡领头走在鹅卵石路上,边走边看四处张望,蹲在路边瞧瞧后抬头问他久哥:“这么大一片绿地,等过阵子草坪会不会毛茸茸的?”

“会吧,我……没来过。”谢斯年挠头心不在焉回答。他宿舍就在这附近,但没有人会来这么有名的一个同志聚集地遛弯儿,作为新时代青年他的交友渠道更广泛,对于此地的印象更多是时代的伤疤。

初春的景色尽在无可言说之中,一如这公园的假山、公厕还有每一个夜晚。

凉亭、绿植、鹅卵石路,没什么稀奇的,东单公园围假山而建,绕来绕去就绕不开那座假山的西面,这条路附近人开始多了起来,眼瞧着李凡要将他领进西侧一条小路,自打进公园就有点神经敏感的谢斯年留意到周围人或多或少瞟他俩一眼。

“乐乐,等会儿。”他扯住还傻呵看风景的李凡,心咚咚直跳,“别往前走了,咱往回走绕回去吧。”

李凡回头看他一脸茫然,半张着嘴问:“为什么啊?”向前一指说:“我们跟前面绕一圈刚好从大门出去啊。”

谢斯年扶额暗骂半小时前的他为什么嘴欠说要踏春,将李凡的衣服挂在他的肩上抓紧他胳膊,免得这活兔子突然往前跑,“那这样,现在咱俩原路返回走出去,我告诉你为什么不让你跟这儿走行不行?”

看到谢斯年的脸微微发红李凡还是不理解,但他相信久哥向来靠谱,“成吧,咱回去。”好奇心驱使下他转头带路往回走。

偷瞄四周刚在聊天的人群,谢斯年发现总是有人背后对他们杂着笑地指指点点。

跑这来踏他妈哪门子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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