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老江侧过身低头换鞋,“哎你聊完了?你妈喊你怎么不答应一声,谁打的电……”
“啪——”
江佳手里的杯子毫不犹豫地扔向了李耀,玻璃cei了一地,刚好摔在李耀的脚边。
趁着老江被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江佳破口骂道:“小畜生你有什么脸来我家!”
老江脸吓得惨白,回过神后和她妈对视一眼,扭头瞅见李耀无措而低落地站在原地,玻璃没有划伤肉眼没见流血,瞬间提高嗓门:“江佳!”他爸制止道,“李耀是我接家来的,怎么说话呢!回房间去!”他喃喃地抱怨:“猴崽子跟谁学的这套不三不四的。”
李耀不是她弟弟,江佳看不上李耀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当着爸妈面骂人——缺乏家教的行为做爸爸的不能接受。
怒目圆睁的江佳彻底失去理智,两步上前要去打李耀,她妈反应过来挡在她身前,“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哥快死了!你他妈知不知道啊!你个畜生你有良心吗你……”她趴在她妈身上边哭边骂:“李耀你个畜生,你不是人!你以为你哥愿意回来看你和李庆华个老畜生吗!他他妈得绝症了!你他妈从小到大怎么对待你哥你后半辈子良心不会受谴责吗!你他妈个没良心的混蛋!畜生!”
毫无心理准备的三人同时愣在原地,老江两口子任由江佳放肆地谩骂,脑海里同时回响起一句话——李凡得绝症了?
好像不止这么简单,“医院给我打电话说李凡要不行了,连个给他签病危通知书的人都没有——你他妈有心吗李耀!啊!”她抱着她妈的大腿瘫坐在地上放声哭泣,“你小时候干得那些畜生事儿!你他妈恨不得你哥死彻底消失是不是!丫挺的这下你他妈要如愿了你开不开心!”江佳一直哭到失声,哭到满身大汗说不出一句话。
她嚎哭时觉得她真幸福,她能抱着妈妈哭,快三十岁了还有妈妈勺叨她——李凡早就没有了,甚至妈妈给他起的小名被人忘记,被人当成狗名用。
时至今日江佳没有长大,她遇到事情只会抱着爸妈哭。两个大人眼神交汇,江佳她妈说:“我去穿衣服——佳佳撒开妈妈,快起来,地上凉。”听见她妈颤抖的声音,江佳竟然诡异地笑出声。
被她爸搀扶起来坐在了椅子上坐在那里又哭又笑,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笑得如此奇怪,可是她就是觉得好笑。她想起她妈曾经劝过她小姨放弃治疗,想起她妈觉得李凡是个野孩子……每个不真心都要遭报应的,至少要受良心上的谴责,包括她在内,她这样想。
老江站在闺女身旁反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踱步、挠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宝贝闺女的无助,抽了两张纸递给闺女后,“快去跟你妈换衣服,咱这就去医院,他在哪个医院?”
“东单那边的……”江佳一抽一抽地说。
“快点儿换孩子——晚了来不及了。”老江套上外套催促。
李耀站在门口,与两年前相比瘦了不少,身上穿着单薄的秋衣,老江瞄一眼他后问:“跟我们去医院还是在家待着?”
“我……去看我哥。”他的声音低沉,越往后说声音越小,“我哥”两个字近乎咽回肚子里,于他而言“哥”是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老江不再淡定,他夹烟的手指肉眼可见打颤,猛嘬一口冷静一下,理理衣领后随便找了件挂在架子上的外套扔给李耀。
外套砸在脸上,李耀着急地胡乱穿好,一家人慌慌张张从楼上走下去的动静惊动了楼下的刘玲,等她打开门时刚好撞见江佳瞪她一眼迅速下楼。
“哎李耀你们干什么去?”她看见她儿子,将他拉过来低声说:“你爸撒完疯睡了……”
拦得刚好,“你跟你妈在家吧!”老江站在走廊台阶上大声喊道,他现在恨不得揪起李庆华给他们娘俩锁屋里,人脑袋打成狗脑袋,打死一个少一个,省着再烦他们,“我们看李凡去,他得绝症要死了跟你们爷仨儿不是一家人——早就不是了,李耀看不看无所谓,跟你们没关系!”
听了这话的李耀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把甩开他妈,“哎……”刚要往外走又一头扎进屋里,翻腾好半天背了个包出来。
什么?刘玲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什么?
她想抓住她儿子求证一下,而她儿子头也没回跟着老江他们跑了。顾不得多想,她披上外套锁上门跟上去,“李耀你等我一下!”
恢复理智的江佳在五个人的出租车上拨通了吴奕乐的电话,可电话接通之后她又说不出话。
“师傅这功夫堵不堵?麻烦您我们家里人跟医院等着呢。”老江迫切地催促。
师傅瞄一眼手表后看向左右后视镜,“离晚高峰还早着呢,走长安街能快点儿——坐稳了啊。”确定周围安全猛踩油门。
电话对面叫嚣:“喂——喂!说话啊佳爷!听得见吗?”
江佳只顾捂着嘴哭,她妈直接抢过电话,“崴谁啊?小乐子是吧?我江佳她妈。”
吴奕乐反应过来:“哎哎,哎阿姨,江佳怎么了?”
“江佳没事儿,李凡出事儿了。”
……
感觉昏昏沉沉的,李凡仿佛睡了很久,一觉可以卸掉所有疲惫与不堪,醒来之后是阳光明媚的病房,他久哥还守在他身边。
哦,他没死。
他揉揉眼睛想下床走走,“我扶着你。”谢斯年拉起他的胳膊,他先是慢慢尝试,再是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站起来。
深吸一口气的李凡点点头,他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多天了。
“出院了我们吃什么?涮锅子?”
李凡点头:“可以,”又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哎其实你别往心里去,我就随口一说……开玩笑的。”
谢斯年主动揽过他的肩膀,摸了摸脑袋亲了下额头,“你说你想不想吃?”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人有点不好意思,李凡觉得脸上热热的,可能是刚恢复好头有点晕。虽然,虽然都是男孩子吧,但是突然的亲密举动还是有点……
“……想。”李凡诚实地点头。
“那就锅子了——哎你回头看看。”他说完撒开李凡拍拍肩膀和对面的人点头示意。
看什么?李凡听话地转身,身后是刺眼的阳光,有一个人站在窗前安安静静地看着李凡。
那个身影单薄、清瘦,脸庞陌生而熟悉,他记得那张脸庞不会有这么多的皱纹……
比起李凡的诧异与怀疑,她显得更加坦率,“乐乐,”她一眼认出了李凡,上前拉住他的手又仰起脸摸摸他精致又常常面无表情的脸,随即一脸欣慰:“长这么大了。”
李凡瞳孔地震:“妈……”他的嘴唇在颤抖,安静之中声带的震动如雷贯耳,确定真的是妈妈后,他大声道:“妈!”
大喊一声的李凡抱住对面的人,他孤独又无助地长大了,现在的已经长得比妈妈高出一头。他不再是那个哭哭啼啼找妈妈的小乐乐,而是能为妈妈遮风挡雨的李凡——但他仍然无比思念妈妈。
《白鹿原》里关中大儒朱先生临死前说他心里孤清的不得了,就想有个妈。伟大的人物尚且如此,二十五岁的李凡想妈妈岂不是很正常?他才二十五岁,他还是小孩子呢——每个人在妈妈跟前都是没长大的孩子。
如果没有了妈妈……“好儿子,妈的好乐乐……”她摸着李凡的脑袋,“好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妈没给你个好的生活条件,没陪着你好好长大让你不被人欺负,甚至没有给你个好身体,没让你健健康康的。”
她捧起李凡哭成小花猫的脸揉了揉,泪眼婆娑道:“这么多年跟你爸生活难为你了,妈都知道,化疗太难受了,妈知道,乐乐最坚强了是不是?”
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李凡只是点头回应妈妈,闭着眼睛哭喊说:“妈,妈你陪着我行不行?妈我害怕化疗,我一个人不敢,我怕死,妈……”
分明他确诊到现在一直视死如归——细想也是,没了妈就没了害怕的资格了。
“不说那丧气话啊,男子汉大丈夫了乐乐——妈还得去找你爸,快回头看看,你看你斯年哥要笑话你哭鼻子了!”
妈妈恋恋不舍地将李凡推给谢斯年,他被谢斯年抱回床上又一次躺下。擦干眼泪后李凡抓着妈妈的手,“好了不哭了,妈给你唱歌,唱歌睡觉啊。”
他不情不愿地点头,抓着妈妈的衣角,目光中妈妈的笑脸逐渐模糊,熟悉的童谣萦绕在李凡的耳边——“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你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还有苹果和香蕉……”
李凡没有听完就睡了过去,可是他很奇怪,他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睡醒了,睁眼是略微昏暗的天花板——妈妈是不是走了?他想。浑身的沉重感让他眼皮打架,继续睡吧,等妈妈回来……
守了一晚没睡的谢斯年察觉到了李凡的异常,有一段时间心跳特别快,现在又安静了下来,他再次试图唤醒李凡:“乐乐?乐乐你醒了吗?”
没有任何回应,李凡精致而惨白的面容因广泛的出血而失去光泽,但谢斯年却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千万千万不要做个什么美梦,更不要因为美梦而再不醒来,谢斯年默默祈祷。他不想失去李凡,更不想李凡刚拥有爱就向世界告别。
如果李凡真的死了呢?谢斯年想过这个问题。他的生活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人生的轨迹是无法凭借个人力量与之抗衡的,一如使李凡倍感绝望的短短二十五年人生,他的坚韧与温柔完全无法阻挡命运的洪流。
他的出现会在谢斯年心上留下些什么,他们之间的交际轻轻拂过谢斯年的灵魂,爱与被爱的渴求尘封许久再次被唤醒……他怎么能原谅乐乐呢?原本的他早已接受现在的一切,接受顺遂、一眼望得到头、热闹而孤独的以后人生。
两拨人马共同来到医院,他们先是见到了李凡,之后拉着谢斯年了解病情。
江佳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她只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浑身插着管子的李凡立刻别过头去。浑身上下三个管子在给药,鼻饲管连接着胃肠减压装置,床头的输液泵、监护仪不分昼夜工作,还有随时备战的呼吸机……吴奕乐则是了解李凡的情况喊了他两声没有反应后躲了出去,两手死死抓住遮上的帘子压抑情绪,他知道以李凡的性格现在这幅样子不会想被任何人看到。
她不敢去面对现在的李凡,不敢回忆从前的乐乐,“九爷……瘦了。”她将目光转向面色土灰的谢斯年,此刻的他仿佛被抽空所有的精神,仅留下一副好看的皮囊站在那里孤独地陪伴着灵魂丰腴的爱人。
谢斯年先是诧异于江佳的关注点,发现她也是眼圈肿肿的。他点点头,很久没睡的他揉揉脑袋,深吸一口气:“走吧,主任办公室聊。”
现实世界里的谢斯年是医生,他以十年来所接受的高尚而神圣的医学教育保持对患者家属的理智,但他依然在爱人的生死攸关目前束手无策。爱人眼睁睁将被滔滔海浪卷走时,他站在海岸边努力造船,他要把他从死亡、绝望中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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