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海浪轻柔的拍打着沙滩，一阵一阵的潮水没过一双白皙的脚。
那双脚的主人动了下，坐起身来，右手摸着有些晕乎乎的头，目光直直的看向自己的脚，似是好奇，也满怀着新鲜感。
看起来只有七岁大的小女孩终于收回了端详的目光，双手撑着地站起身，又趔趄着倒下。
再一次，她顽强的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行走着。那略微别扭的行走方式，仿佛一个刚学走路不久的婴儿。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小女孩似乎是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正要露出个高兴的笑容——
然后她就被溅了一身水。
夜梦漓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小短腿上逐渐浮现出透明的黏膜，黏膜上的鳞片若隐若现，随即转头望向左侧的海洋。
身旁的海洋中，一个面容清丽的少女从水面跃出，金色的鱼尾在夜梦漓面前一晃而过，变作了一条及膝长的鱼尾裙，包裹住少女修长的双腿。
同样光着一双脚的少女，面色不善的冲过来一把拎起了小女孩。
“珍珠！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上岸来玩！”
明明少女说的并非人类的语言，夜梦漓依旧轻松的理解了她的话语。
少女一边拎着她走向海洋，一边唠叨个没完。
“岸上除了那群离开了海洋的背叛者和一些脑子不好使的蠢货，也就你这种贪玩的小傻瓜才会去了。”
“姐姐我说过很多次了，岸上只有那群背叛者造出来的各种洞穴，哦，顶多还有些他们种的植物，根本没什么好看的，真不知道你这么执着于跑上来做什么……”
“快回去快回去！”
“不嘛，海底一点都不好玩。”
夜梦漓愣了下，陷入了思索。
——这应该是强制剧情线之类的东西吧，毕竟自己刚才根本没想说话的……何况，自己也不会人鱼语。
夜梦漓认真的思考着醒过来后的种种怪异之处：不受控制的行为、突然的时空转移、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显然，她“暂居”在了这个人鱼小女孩的体内，跟随她的视角，感知她感知的一切。
“自己”再一次开了口。
“你说的什么什么者，明明也是我们的同族啊。”委委屈屈的声音，暴露了小女孩并不是很想回去的念头。
少女一步一步走进了海洋，全然不顾扑腾着小短腿的夜梦漓。
“不是的。”
少女的声音悦耳却冷漠。
“什么不是的？”
“他们已经不是我们的同族了……早在百年前，他们抛弃海洋去追逐陆地时，他们就已经抛弃了自己的人鱼身份。”
水漫过了少女的小腿，金色的鳞片渐渐显露。
“他们的声音不再动听，双腿不能再变成鱼尾，也没有了悠久的寿命。”
水漫过了少女的腰身，水下，一条金灿灿的鱼尾如梦似幻。
“这些人鱼一族生而有之的祝福，因为他们对海洋的背叛，海洋也将这些赐福收回了。”
水漫过了少女的下巴和小女孩的脖子，夜梦漓却无暇顾及自己的尾巴是什么样子，只全神贯注的听着少女的话语。
“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来历、忘记了曾经和他们同为一族的我们，以为自己生来便是如此，弱小、不美、短寿。”
二人都沉至水下。头上，是流动的天空。
“珍珠，你记住，他们已经变成了彻底的另一种生物，就像平时和你一起玩耍的朋友或者是你吃掉的那些小鱼一样，他们也是生命，但他们不是我们，哪怕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曾是同类。”
“现在，他们对我们而言，早已不是同伴了。”
“那是什么？”
“我们和他们，就像海星和水草，互不相干。”
“哦，那……”小女孩摸了摸下巴，还想接着问问题。
“好啦好啦回去了。”
少女嘀嘀咕咕着，打断了小女孩没完没了的问题，牵起她的小手，快速的游向深海，边游动边嘟囔着：
“真是的，你好歹也有50岁了啊，再有70年就成年了，怎么还这么不让我省心……”
小女孩冲着她笑了笑，转眼间却呛了一大口水。
窒息感涌到喉间，略有些腥味的水从鼻腔倒灌进来，夜梦漓感觉自己脑袋里全是水声，呼吸不上来的濒死感几乎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哎，这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掐不了御水决啊。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时，一束月光直冲她飞奔而来。
身体被轻柔的托住，水面逐渐向自己坠落而来，直到那流动的天空在眼前破碎——
外面一片月色。
夜梦漓猛地咳了声，吐出了一大口水。
——很好，笑一下、眨个眼的工夫，不仅白天变黑夜，她的灵魂也换了个人的身体呆着了。
澜，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那束救了她的“月光”，夜梦漓上了岸才看清，是一位美丽的女子。
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此时湿漉漉的，刚刚接触河流时变化出来的雪白色鱼尾的鳞片尚未完全褪去。女人语气温和的安抚着自己，像是一位突然出现的仙女。
“你，你是神明吗？”
小男孩——也是现在的夜梦漓“暂居”的壳子——有些呆呆的问出口。
女人笑了笑，没说话。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呼。
“我的小宝啊！”
男孩和女人双双看过去，河流旁的缓坡上，一个约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朝着他们急匆匆的跑过来。
中年女人先是冲向夜梦漓，跪坐在他的身前，来来回回确认了好多次自己的孩子真的没事，才长出一口气，紧紧的将夜梦漓抱入怀中。
转瞬间，视线腾空而起，夜梦漓与眼前的救命恩人四目相对。
奇怪，为什么这么眼熟呢？
方才被救起时，没有仔细看过她的容貌，如今被“母亲”抱了起来，再看她，夜梦漓只觉得，她的眉眼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十分相似……
“谢谢，实在是太谢谢你了！”中年女子连连鞠躬道谢，却看见了女人未完全褪去的鳞片，有些惊讶，“你的腿……”
“生来如此，”女人无奈的笑笑，“要麻烦您为我保密了。”
“当然！”中年女人一口答应，甚至提醒了夜梦漓，“小宝也要为救了你的姐姐保守秘密知道吗！”
“小宝知道！”
女人沿着河流的下游离去了。中年女子则是一边絮絮叨叨着“小宝你下次放学可千万不要跟人在河边的坡上打闹了”，一边抱着夜梦漓走上缓坡。
男孩似乎是心有余悸，一直抱着中年女子的脖子不撒手。夜梦漓却通过男孩的视角，看见了一个躲在河岸边的柳树后的黑影。
那是谁？
再次眨眼，夜晚变白昼。而自己正右手拿着一个略显破旧的笔记本，左手指着人群中央的女人，向着人群语气激昂的说道：
“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了她的腿变成了一条鱼尾巴，上了岸就变成了双腿，没多久连鳞片都消失了，刚才你们泼水也看见了啊！”
人群包围圈中央的女人，腿上的确出现了少量鳞片，但是并没有变成鱼尾，甚至没有出现黏膜。
“得了吧，胡秋，人晚晚都说了，她那是打小就有的病症，”有人看不过去，“人家从小到大已经因为这个备受烦扰了，你还要说人家是个怪物，这下你永远别想从沈家挖墙脚喽！”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好了好了，胡秋，咱们这个村标榜的可是包容啊。”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站了出来，拄着拐杖点了点地面。
“晚晚因为这个病四处流离，这才来了我们村，和沈潇那小子结了婚安定下来，还生了个小家伙。你一天到晚的纠缠人晚晚就算了，现在还借着人家的病杜撰些有的没的，什么人鱼不人鱼的，老掉牙的睡前故事了，你这么大个人了，干点正事儿吧！”
“就是就是！”人们一边笑一边起哄，“干点正事儿吧！”
人群散开了，从头到尾都神色淡淡的女人也准备离去。
胡秋冲过去想抓住她的手腕，却被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伸手拍开。
“够了！你答应好的，这场闹剧过后，再也不会纠缠晚晚！”沈潇不耐烦的皱眉，轻柔的拉过女人的手，揽着她的肩膀，温和说道，“走吧，晚晚，沈湾那小家伙还在我妈那里呢，我们去接他，一起回家。”
女人的神情也温柔了起来，“嗯”了一声，看都不看胡秋一眼，跟沈潇一起离开了。
“怎么可能！”
胡秋“哗啦啦”的翻着手中的笔记本，夜梦漓也趁此机会快速浏览着。
最终，胡秋一把合上了笔记，抬头望着北方，喃喃道：
“不过，也够了，我可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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