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翻搅她,在没有泡沫的潮水中,在没有重量的物质里,在倾斜的火焰中。”
那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之后,杨迩想,她要避免和程椰再接触,时间长了,那一点点不安会如失去养分的小草,枯萎,死亡,而她依旧可以在这片土地上按照规划种点小花儿。
这并不难,她们本来就鲜有交集。
随后三周,她全身心扑在项目里,常常到夜里十一二点才结束,有时候早下班,要么和于隽他们去喝酒,在街头压马路、唱歌,要么和小富婆在豪宅里看看电影、打打游戏。
生活仿佛踏实了起来。
直到程椰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这天,林阚临时赶着开个会,杨迩作为实习生因为客户的保密要求不能参加。
林阚在进会议室之前交给她一个U盘:“你去隔壁楼,给上次吃饭带你见过的那个程椰学姐送过去,你还记得吧?”
杨迩沉默一会儿,拿起U盘:“记得。”
“好,你自己去,我把她微信和电话给你,你到了直接和她联系。”
“嗯。”
杨迩看着手机里林阚发来的微信名片和手机号,犹豫了一会儿,点开微信名片。
程椰的头像应该是一张旅行时的照片,照片里她穿着长裙,侧身,眉眼低垂微微笑着,伸手理着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背景里是大海和海鸥。
杨迩不自觉地笑了笑。
又看到程椰的昵称是coconut,椰子的英文,又一次觉得可爱。
她攥着U盘,想了想,还是将手机锁屏,起身离开办公室。
直到等电梯的时候,她才将思绪抽回来关注这个小任务本身,不由困惑:都什么年代了,不直接发邮件,有什么东西需要林阚用U盘和程椰交接,这俩人其实也并无交集。
她不敢细想,贸然猜测更是对林阚和程椰的不尊重,给大脑强行拉闸,想着与自己无关,专心把事办了就行。
到了程椰公司楼下,给她打电话,电话响了两声,程椰挂断了。
程椰可能在忙,她站在大厅里给程椰发了条短信:
程老师,林阚姐让我给您送U盘,我现在在您公司楼下,请问您方便下来拿吗?
程椰很快回复,只有两个字:“稍等。”
杨迩并没有表明身份,但程椰应该知道是她,林阚重视这件所谓的小事,自然会告知程椰由谁去送。
五六分钟后,有个女人出现在大厅里,向她走过来,戴着A家很有辨识度的工牌,不是程椰,但杨迩知道大概是来拿东西的人。
女人向她招手,微微笑,看起来很是亲切:“你是来送U盘的?程老师让我下来拿。”
杨迩说不上失落,点点头,交出了手上的东西:“对的,您好,就是这个。”
“行,辛苦你跑一趟了。”
“小事儿,您忙,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两栋楼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杨迩边走边给林阚发微信说U盘送到了。
她看着和林阚的聊天界面上面,程椰的名片,最终还是没有申请加好友。
这几周过去,偶尔的,很偶尔的,她会想起程椰,想起昏黄灯光下的那一幕。
杨迩不敢低估程椰对她的影响力,她见程椰第一面时,对着不修边幅的程老师心里想的却是可爱,见程椰第二面时,向来睡眠很好的人失眠恐惧了一晚,她用最缜密的逻辑思维、最严格的自制力都无法厘清这一切发生的前因后果,生存的本能不断向她发出警告——程椰,等于危险。
她会被吸引,会坠入未知,会找不到自己。
不见面,没有联系方式,这是正确的处理方式。
程椰和段总的长沙之行并不顺利,A司在国内的项目主要集中在沿海地区一二线城市,段总重视长沙的项目,希望借此机会打入中西部市场,因此在价格上退让很多,还亲自带程椰去投标。
段总不是个徐徐图之的耐心人,既然剑指中原,第一剑直接放大招,力求稳准狠,最好能留下个江湖传说,震慑四方。
程椰就是这个第一剑。
把程椰放在这个项目上完全是大材小用,程椰的履历太漂亮了,投标时展示程椰的教育、项目经历总是能碾压对手,段总想在长沙也复制一遍过往的路数。
然而这次投标并不顺利,近两年一二线市场几乎饱和,各家公司都有向中西部发展的意愿,此次投标,竞争格外激烈,长沙那边商量许久决定进行二轮筛选。
段总没能一剑封喉,且隐隐感觉到恐怕之后要拉锯很长时间,回来的飞机上一直在思虑是要及时止损还是迎难而上。
程椰始终是无所谓的态度,拿下项目就上,没拿下也还有一堆项目在那儿排队等她,工作总是做不完的。
直到一个大合伙人携十几人的成熟团队跳槽,长沙的项目变的十分有必要起来。
段总是中国区的总负责人,是最大的合伙人,每年经手的项目金额也是最高,另外还有两名大合伙人以及几个小合伙人,大合伙人带团队跑路,意味着他手里的项目、客户全部跟着走。
另一位大合伙人对段总一直颇有微词,小合伙人们又斗得厉害,段总需要中西部市场,一来是补上项目丢失的亏空,向国外总部交代;二来是以中西部市场托底,便于抽开身重新争夺丢失的客户;三来是要在公司里立住威信,才能继续以他的风格搭建团队。
程椰变得空前忙碌起来,一连两个星期,平均每天只能睡上四个多小时,连周末都不得休息。
明天是周五,也是长沙第二次投标的日子,最后一次检查材料,她终于可以喘一口气,看了眼玻璃窗外的天气,找到正苦大仇深盯着电脑的卢睿,敲了敲桌子:“咖啡?”
卢睿如梦初醒,歪头看看她,又看看时间,爽快地合上电脑:“走!”
卢睿与程椰大学时因共同喜欢某个歌手认识,她在国内念的三年硕士,比程椰晚一年进公司,几年下来同一批人里只剩她俩了。
“明天去长沙?”这个项目至关重要,卢睿也有所耳闻。
“嗯,顺利的话当天就能回。”
“哎,我看你这段时间都快住在办公室了。”
程椰不习惯讲述自己的付出,只淡淡道:“明天顺利的话,这周末可以休息休息。”
卢睿点点头,又凑近她小声说:“嗐,别太累了,适当划水,上面那群人急他们的,咱打工人别操那个心。”
程椰当然明白。
她对段总,虽有感激,但不至于舍己;而段总对她,虽有帮助,也是利益驱之。
这世上不缺聪明勤奋的人,段总可以扶持的人选有很多,可他选择了自己,这是伯乐之恩;而到了她这个位置还能听话的人不多,段总多半很难找到更称心的替代品,这是人性使然。
程椰听话,是因为她对权力没有**,对公司的发展、内部的人员全然没有掌控欲,她专注于分给自己的项目,不喜欢牵扯俗务。
段总洞悉她的想法,出手大方,每年年终的奖金多到她心惊,甚至要感叹,何德何能。
如此,新的一年,程椰继续做好分内之事,循环往复,不知不觉间,走过了一年又一年。
程椰不是真的想喝咖啡,只是想到外面走一走,透透气。
他们选了附近一家小有名气的咖啡店,咖啡店位于公司大楼后面的小街上,装修成民国时期的复古风格,空间狭小,没有几个位子,多是周边写字楼的上班族买完带走,或是站在路边忙里偷闲聊聊天。
卢睿点单,程椰退到店门口,想晒晒太阳。
一偏头,呵,抓到个开小差的姑娘。
杨迩正靠着店旁的梧桐树,一边喝咖啡,一边低着头刷手机,小姑娘纤瘦,耍点小聪明躲在树后,从马路对面走过来当真发现不了树后还有个人。
这时候才下午两点多,下班是不可能下班的,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毫无疑问,是摸鱼来了。
程椰失笑,不免多看了两眼。
上次见面还是一个多月前杨迩开车送她回家,上周林阚让小姑娘跑腿,她正忙的不可开交,没抽出时间多关心两句,这回再见,程椰觉得,小姑娘似乎又瘦了点。
小姑娘这段时间必然是累的,而这种累才刚刚开始。
程椰当时对杨迩说干这行是“想不开”并非虚话,她也知道小姑娘没听进去,年轻时的想法自有固执的千钧力量,哪里能被随随便便的一言一语改变,她纵有千万条良言,也不及杨迩自己走一回来的热闹。
杨迩和她说话时,总喜欢抖点机灵,说点无伤大雅的俏皮话,她喜欢那样鲜活的、自信的、从容的杨迩。
程椰眯起眼抬头仰望天空,又再次偏头,看那明媚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影影绰绰地洒在年轻人安静又疲惫的面庞上。
程椰帮不了她,也无从安慰,然而心中柔软,按下了现场抓捕摸鱼小姑娘的坏念头——
便让这片刻的闲适延长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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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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