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响密码锁的第一个数字时，我听见屋内传来的沉重脚步声。
我收起脸上的所有情绪，打开了公寓大门，看见站在门口的方陆。
客厅的黑色窗帘被拉上，挡住了外面的世界。我借着身后的走廊灯光，踩进这片黑暗中。
“呀，好黑啊。”我将打包好的饺子放在餐桌上，张开双臂迎接方陆的拥抱。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方陆的脑袋深深埋进我的颈窝。
这相拥的画面看似是方陆整个人挂在我身上，完全依赖着我。但其实我们是靠他的力站定在地板上的。
“明明还好吧？”他这样问着的时候，我抚摸上他那更加凸起的喉结。
我又摸起他有些毛躁的头发，还有下巴上冒出的胡须， “吃完饺子，我给你洗头吧。”
方陆将上半身交回到他自己的双腿上，忍着疲惫的眼神笑着看我。
他知道我还有话要讲。
“我辞职了。不单单因为你，是我已经做不了那个工作。
但方陆你要知道，我不需要相信任何报道、任何传闻，我不用坐在那个位置上去看真相的演变，我们在我们的世界里坚持到底就行。”
“好。我明白。”方陆低头轻吻我。又跟在我的身后听我聊起日常。
“明明挺好的。最近真的是彻底迷上了画画，妈妈快被逼疯掉。”
我边说边拉开窗帘，让冬夜月光照进摆满画框的客厅一角。
这都是明明的杰作。
皎洁的白照亮“我们仨”。
“不过和你一样，每一张她都不舍得丢，全部都框起来摆在家里各处。”
方陆是个跟屁虫，将他的脑袋悬放在我的脑袋上。跟着我一起脱外套，按下餐桌上方的灯开关，打开盖子，吃冬至里的这顿水饺。
水饺很好吃，方陆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我擦去他嘴角的汁水，摸起他又消瘦了几分的脸庞。
主卧的卫生间里，方陆脸朝天花板，乖乖坐在明明的小凳上。
也乖乖地让我抓动他的头发。
他的眼黑圈没有了眼镜的掩饰，在这时暴露得更明显。
从事件发生到现在，方陆一直在对我微笑。
现在反倒是我的眼眶泛起泪花，还好方陆闭着眼，他看不见。
我抬起靠在浴缸边的手臂，假装去测水温，接着才擦眼角。
为了动作更为自然，我询问着， “水不烫吧？”
“刚刚好。”
方陆闭着眼，用手掌摩挲起我的肩头，又像是在用心安慰我无言的痛。
洗完头发，方陆执意要自己吹干。
吹干头发，我执意要为方陆刮胡子。
镜前站着我们。
方陆眯起的双眼在告诉我，他不信任我的技术。
“放心，我看过视频呢。”我歪着脑袋，拿起刮刀慢慢地，将泡沫从脖颈刮向下巴。
“超级简单。”才自信地讲出这句，刀片将方陆的下巴割出血来。
“啊对不起。”我吓到举起刮刀，抓起纸巾去擦被我弄出的伤口。
“没事儿。”方陆接过刮刀，笑着替我按住被鲜红一点点侵染的白纸， “小心。”
刮胡子的任务回到方陆手上。
我举着镜子，看着方陆熟练地刮完白色泡沫。
再用清水洗一遍脸后，他转过身来，多此一举地又对着我手里的镜子照起来。
看着他贴上创口贴的下巴，我不敢看方陆的眼睛， “对不起。”
“一点不疼。”方陆不去看镜子了，弯腰看着我。
“那天我应该去的。”我垂着脑袋，说对不起的是其他事。
方陆拿走镜子放回洗漱台上。他捧起我的脸。
“这不是谁的错。更不是你的错。”
听着耳畔方陆对我的安慰。
三天前的记忆回闪在我的眼前，与镜中相拥的我们重叠。
三天前。
在报社接到要突击XX医院的第一手消息时，正准备跟着摄影出门的我，接到来自吴总编的其他派遣。
面对有了新突破、跟了几个月的民工欠薪案件，和冲上热搜的名医疑似猥亵儿童事件，我抓过写着工地地址的纸张，毅然决然前往前者。
我开着车，载着摄影师小文飞奔在去工地的路上。
路过XX医院那条街道时，面对拥挤的人潮，我一个急刹车险些让小文撞向前风窗玻璃上。
我心急如焚，手指不停敲击着方向盘，等待眼前这一波人群散去。
涌上胸口的莫名心绞，我没有时间去在意。
完成任务从工地回报社的路上，我窝在后座上，在等待审核通过的那刻，一键发送了新闻通稿。
刚刚的街道还是人山人海，我示意小文调转车头，走另外一条绕远的道。
小文打转方向盘的时候还在打趣， “现在的人啊，听风就是雨，八卦得很。”
等驶向反方向的街道，我有预感地回望，隔着茫茫人海，看见被包围着的方陆。
“停车！”
我丢下所有，跑向人群。
“让一让！请让一让！”
我扒不开隔绝我们的人海，我到不了方陆身边。
“方陆！”我跳起来叫起方陆的名字，人们将我的呼喊盖住。
我看见方陆平静地面对各种灯光照射。他身前站着一位年长的医生，那个医生脸上带着歉意的笑，不停鞠躬。然后方陆也跟着不停鞠躬。
“方陆！”我誓要抵达方陆的身边，此时小文出现拉住了我。
逃出有着镜头扫射的圆圈外，小文看出了端倪。
“沈姐，你冷静点。现在你哪怕挤到镜头前也没用啊！”
我挣脱出小文的怀抱，跪倒在地，用力抓着垂在地上的记者证。
透过人心的缝隙，方陆看到了我，接着他又马上低头。
不让其他人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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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熟睡的方陆，我不忍再摸他的眉毛，鼻子，没有出现的酒窝，还有贴着创口贴的下巴。
我轻声下床，将床头灯调到最暗，手轻轻拂过系在他脖颈的蓝色围巾。
我关上卧室门。将方陆留在安静的蓝海里。
我拿起包，在开门的瞬间又扫视起客厅，墙上挂着的时钟安安静静，上面的时间停在晚上11点27分。
在时钟正下方还是那幅画。画上是明明、方陆、我。方陆的眼镜大到遮盖起他整张脸，我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眼眶又开始泛起泪意。我低头亲吻方陆脸颊的酒窝，将画框摆在床头柜。
原本平躺着的方陆，侧身卧在温柔的蓝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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