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活了

“小辉,我要睡着了。”

裴辉迷茫地接住朝他倒下的宁瑧,抱着他一块坐在狭窄的地板上。

心跳声如雷鼓动,仿佛是戏弄他的嘲笑声。

眼前的景况裴辉很熟悉:十几平米的窄室,发黄肮脏的墙壁,一张破木头床上悬着一张吊绳秋千床,绿色的风扇立在纸壳子和砖头垒成来的台子上,呼噜噜地转着热风。

怀里是他的宁瑧,他所处的是宁瑧的出租屋。

他知道这是哪里,他知道这是何时。

几秒钟后,他这个来自未来的亡魂,终于与这副过去的壳子,融为一体。

热。燥热。

21世纪初的燥热,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酒精带给他的死亡混沌感,逐渐消失了。

窗外的夕阳还未落山,四周传来搓麻将的声响,天色还早,怀里的宁瑧就已难受的闭上了眼,额前的碎发被汗拧成一绺一绺的,脸色白惨惨的,睡着的人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裴辉记得这一幕,宁瑧从卸货码头回来,匆匆来到他身边,只说一句要睡着了,就唰地倒了他怀里。

宁瑧是个傻瓜,他不是要睡着了,而是中暑了。

卸货码头距离出租屋四五公里,宁瑧能坚持那么久到出租屋才昏了,是因为今天是星期三,他知道裴辉会来出租屋找他。

啪!

裴辉甩了他自己一巴掌。

妈的,他好像一开始就没把宁瑧当真正的爱人对待。

出租屋只是宁瑧一个人的出租屋,裴辉居住在他的亲戚家。

这里是S城的白龙岗,裴辉与宁瑧都是刚来半个月的打工仔。

宁瑧的家在H城,他的脚比别人的短一点,不是适合远行的人,可做不出来此遥远的S城打工。他会来这里,都是受到了裴辉的撺掇。

但裴辉不是个东西,他给宁瑧说的是去S市投奔个有钱的亲戚,是去过好日子的。

宁瑧信任人很容易,裴辉这几句话说得憧憬自信,他也很期待,就把大半年卖瓶子的钱作为路费,跟裴辉一块来到S市,来投奔裴辉的这位亲戚。

但等两人手牵手着去到亲戚家里,亲戚拉下了脸,他不接受两个男人住在一起,要么裴辉出去,要么裴辉和宁瑧一起出去。

裴辉白蹭宁瑧的钱来到这里,却不愿意跟宁瑧一块出去,他说:“大瑧,我需要安静的场所,这里适合我,你能等等我吗?等我一段时间,我一定要你过好日子。”

宁瑧不怪他,还很信任地说:“好呀,我租房子住。我会想你的,你要多看看我。”

宁瑧便来三白巷,租了这间出租屋,干着去卸货码头扛麻袋的苦力活。只每个周三,裴辉才像是施恩一样来看他。

“大瑧,别睡。”裴辉半跪着,出汗的腰挺得又硬又直,搂抱着宁瑧,失控般地流着泪,亲吻他的侧额。

他的宝贝,是热的,是在他怀里的……

“嗯?”宁瑧不安地扭了扭,被瞌睡虫摄了魂般嘟囔道:“好困啊。”

宁瑧感觉现在的裴辉有点不太对劲,他说不上来,不过,再怎么不对劲,那也是他的裴辉。

宁瑧在出租屋的睡眠不足,他每天都很困,裴辉一直都知道。

宁瑧是个脑子空空的小呆瓜,但睡眠质量很差,因为他的母亲是在他睡眠时死亡的,他觉得睡觉很可怕,周围有点噪音他就难睡着。

他总觉得有一道声音是妈妈在喊他。他要是没听着没答应,妈妈会很难过的。

而出租屋紧挨着夜市的小吃街,不疯叫到三四点钟,那就不叫夜市了。

安静的出租屋要么价格昂贵,要么距离裴辉太远,宁瑧想跟裴辉在一起,只能被迫如惊悸的小动物,缩在这间出租屋里。

裴辉把宁瑧抱在床上,弯下强健的腰,亲了亲宁瑧粉白的鼻尖,吃了一口咸咸的汗珠子。

“别睡,等我回来,跟你说一件事。”

“不要,我要睡觉。”宁瑧闭着眼睛,一团孩子气,叽叽咕咕地翻了个身,两只巴掌还捂住两个耳朵。

裴辉冲他呲呲牙,忍住了想动手抓他的念头,走了几步,他捏起他给宁瑧买的毛巾,去水池边沾了沾凉水,再回到宁瑧身边,拿凉毛巾给他擦擦脸。

宁瑧贪着凉气,粉白的脸蛋枕在裴辉大手掌里,睁开乌沉沉的眼睛说:“好舒服啊,好凉快啊,好爱你呀,小辉。”

裴辉装委屈说:“这个时候说爱我了,刚才怎么不说,你个小没良心的。”

这话说得裴辉在心里汗颜,宁瑧要是个小没良心的,那他的良心就是大大的坏。

“刚才忘记了啊,小辉。”

宁瑧侧扭着细白的腰,顽皮地扑在裴辉身上,脸蛋笑得白糯糯的。

“陪我睡一觉吧,小辉。”

宁瑧像是怕裴辉丢了一样,每说一句话,都带一句小辉。

裴辉想哭又想笑,他觉得现在的宁瑧他不配拥有,但谁都不配拥有。

又幸福又酸涩又紧张,他的心要化了,虽然他不配拥有,但他觉得这一次他能做到比任何拥有宁瑧的人做得最好。

裴辉柔着宁瑧过长的头发,思忖着说:“大瑧,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我不仅今天陪你睡,往后都陪你睡。我搬来跟你一起住。”

“好呀!”宁瑧没什么想法地欢呼,转而拧紧眉毛,愁苦地说:“会很吵你的。”

裴辉信口胡说道:“不吵,我进步了,已经进入忘我之境了。”

宁瑧仰着头看他,欢欣道:“你好厉害啊,小辉。”

“嗯,都是想着你,才能做到的。”裴辉的鼻子酸涩,亲了亲刚给宁瑧擦过的白脖子,鼻息喷出滚烫的热气,又给宁瑧亲热了。

宁瑧眺望窗外的景,声音渺渺地说:“小辉?”

“嗯?怎么了?”

“我好像更爱你了。”

宁瑧摸摸裴辉的脸,这双潮湿的手,犹如布光的神灵,拉他出了过往的幽暗隧道。

“我也是,小辉更爱大瑧了。”

裴辉沙哑着嗓子说,突然他想起来宁瑧还中着暑,忙撤开热烘烘的身子,手背沾沾宁瑧的脸蛋,问:“好点了吗?”

“嗯!精神倍棒!”宁瑧盘着双腿坐,这话才说完,他摇头晃脑地摆着小手,脸色难看地喊:“小辉,塑料袋,我想吐了。”

“等、等一下……”裴辉从床底下捡起一个塑料袋。

宁瑧的脸埋进塑料袋里,哇地张开口一下,吐出一大堆碎渣渣。

裴辉拍拍他单薄的后背,递给他一瓶水漱口,再递给他一个塑料袋多套一层,防止呕吐物漏出来。

宁瑧揉了揉腹部,说:“吐完就好多了,好神奇啊,像生宝宝一样。”

“嗯。只不过是个‘死胎’。”裴辉开着玩笑,把那袋子呕吐物抓在手,走动着说,“我下去扔,顺便去市场卖点菜。你躺在床上歇息会。”

“好呀,我想吃辣椒炒鸡蛋了,要超级辣的辣椒,超级黄的鸡蛋。”

宁瑧呈大字躺在旧床单上,他的白棉布短袖水洗的薄,一戳就是一个窟窿,圆圆凹陷的肚脐眼时隐时现,淌着凉气的水井似的,貌似还会冒出点勾人犯涎水的幻音。

裴辉瞅着宁瑧动胳膊时露出的圆圆肚脐眼,口干舌燥地说:“黄黄的鸡蛋有,超级辣的辣椒没有。”

“总要有一点点辣吧,食物离不开辣味,就如同大瑧离不开小辉一样。”

宁瑧撒着娇说,两条细胳膊交叠在下巴处,大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

裴辉比了两根手指:“只能撒两个辣椒圈。”

宁瑧挥挥手,“那好吧,你做什么我吃什么了。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好。”

裴辉走出了出租屋,虚掩门时,恋恋不舍地多看了宁瑧好几眼。

*

一群蹲在马路牙子上,望理发店姑娘的小伙们见到裴辉,吸着烟招呼:“噻!小辉哥,出来打架啊!”

这一群人裴辉都认识,都跟他或多或少掐过架。

男人跟野狗似的,尤其是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裴辉胸有大志,但也是个小混混的性子,血气方刚,在S市蹉跎久了,他觉得憋屈,就想发泄。

像他一样憋屈的男人不在少数,这一伙都是。因此他们臭气相投,三天两头就约个架打,只动拳头,不动刀子,不红脸,跟大学生打篮球似的,也不记仇,打过就忘记了。

但现在,裴辉这副皮囊内装着的是想跟宁瑧过安稳日子的老叔叔,没有一点打架的心,何况宁瑧又在等着他,他不可能带着伤回去。

裴辉撞开挡路的一个人,说:“打屁打,一边去,别挡着我去菜市场买菜。”

染黄毛的孙健递给他一支烟,问:“给瑧子做饭?”

孙健这货跟宁瑧关系不错,时而还会宁瑧一把,连带着裴辉跟他关系也不错。裴辉也知道,上辈子宁瑧离开他之后,孙健帮了宁瑧不少。这份恩情裴辉记得。

裴辉接过烟,“嗯。”

“难得一见啊。”

“我也是会疼人的。”

孙健乐了:“你会疼人?哈哈哈,小辉哥,你比阎王爷还会疼人。”

“去你妈的,老子比玉皇大帝还会疼人。”裴辉拽里拽气地说,一说完,这群人哈哈大笑,他也忍不住笑了。

孙建让开路,“行,不耽误你疼人。”

裴辉花掉兜里带的所有钱,买了一大兜子的菜和肉回来。

天已经黑了。出租房里的风扇已不响噪音。宁瑧嫌风扇吵,再热也要关掉的。

宁瑧睡着了,横着躺在硬床板子上,小胸脯起起伏伏的,嘴角挂着一串仿佛会说话的浅笑。

裴辉靠在门框上,傻愣愣地望着黑暗里的宁瑧,不由自主地笑开了,笑着笑着,他蹲下来,双手捂住嘴,无声地哭了出来。

他没有喊醒宁瑧,虽然他很想让宁瑧吃他做的饭,他还想带宁瑧去看海、去数星星、去野营、去旅行、去划船……但他也知道,一天是做不完这些事的。

他不急,他不需要急,他和宁瑧的往后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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