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璇星星际机场。
一身白的少将谢比尔和一身黑的新任中将裴淇狭路相逢，裴淇看着他衣服与众人格格不入的颜色，以及脖子上那条浅绿色的领带，严重怀疑他是来砸场子的。
星主谢恒走在前面，双手揉搓着脸颊，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一些。机场的镜头对准他们，其余几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悲痛的样子，唯有谢氏父子，当爹的像是没睡醒正搓脸提神，当儿子的满面春风，好像来走秀的模特。
裴淇想悄悄凑过去提醒他一下，第一军团的超时空机甲队现在可是架在天璇星外围瞄准呢，多少收敛一点，却发现刚靠近半步，他的嘴角就又多扬起一分。
……多余理他。
她退回原位，规规矩矩地走向迎宾室。
领航星现在成了纯能量体，除了当太阳使再无别的用途，所有文武高层身着黑装，齐聚在迎宾室里，对着远征旗帜，为惨死在袭击中对天枢星民众低头默哀。
默哀后，星系总统李约瑟先生走上最前面。
“同胞们，灵异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可以应对的范围，我们即将面临的，是有史以来实力最悬殊的战役。对于人类来说，它们就像远古神话中的鬼魅，现代科技连察觉它们潜入都做不到。因此，我希望大家在危机时刻，能像曾经地球开启远征时代一样，化敌为友，万众一心，共度难关！”
他满怀悲痛地讲完后，下面响起众人雷鸣般的掌声，裴淇听得有些困倦，四下观察一下，没有镜头对准自己，悄悄低头打了个哈欠。
然后就看见谢比尔伸出手，他右手上戴了枚跟天使如出一辙的戒指，戒圈上红灯闪烁，天使震动，请求脑电波权限。
“宿主，他偷拍您。”连上脑电波的天使立刻打小报告。
裴淇没理会偷拍问题，而是盯着那枚银白色的素圈戒指，不动声色地问：“他那枚戒指也是系统吗？”
“当然不是啦宿主，这个世界只有天使一个神降系统。”天使自豪地说，“他那个是普通人工智能的定制情侣款。”
裴淇：“……病得不轻。”
“宿主，那枚人工智能申请智能连接，接通后我可以向您播放谢比尔的脑电波语音。”
还挺高级，就是科技版的传音入耳嘛。
台上总统讲完，又换秘书长、总督一个接一个发言，瞧着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裴淇站着无聊，不如听两句解解闷。
“接。”
“中将女士，您今天也是光彩夺目。”谢比尔愉悦的声音在裴淇的脑海中响起。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呢。
裴淇想起从开阳星回航时，天使拍的彩虹屁，不禁皱起眉头：“这不会是他那个人工智能出的主意吧？你俩到底谁照着谁造的？”
“非常抱歉，宿主，可能长我这个形态的人工智能脑回路都差不多，您如果不喜欢，可以在光板机上重新定制新的外壳。”天使小声补充了一句，“我其实很喜欢戒圈形态。”
“算了，你问问他，出门是不是没吃药。”
“宿主，他说，吃过了，谢谢中将女士的关心，只是属下内伤未愈，一会儿能不能捎我一程。”
裴淇耐心告罄，黑着脸断开了连接，在脑电波里对天使说：“给他的人工智能发消息，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好的宿主。”
天使回复完，给她总结了一下发言重点：“布莱恩总督说，这次敌袭与145敌袭最大的不同，是发现了灵异植物的根系会寄生在人类身上，以人为养分生长，但最终巨型植被铺满星球的结果，和145敌袭完全一样。”
裴淇思考了一下，说：“嗯，主谋灵异应该是同一个，如果我没猜错，这种应该属于‘自然之灵’，是鬼精灵的一种，常人看不见，靠吸收天地灵气进化，族中‘圣者’会进化出特殊能力，像这只，能力应该是‘生长’和‘汲取’一类。”
如那位总统所说，自然之灵是比人类更高等的生灵，而且人类在明，它们在暗。它们与自然空气同为一体，气息相同，甚至连裴淇在不展开灵识，强化五感的状态下，都无法发现它们的踪迹。
但他们还是研制出了灭灵涂料，虽然天使根据涂料罐成分，分析出灭灵涂料就是对人无害的固体腐蚀剂，可到底是有抗衡的办法，为什么第一军团的炮口宁可对准自己人，也没有去尝试夺回首都星天枢。
“汁液成分分析出来了吗？”裴淇问。
天使将数据结果做成图表，打在裴淇的视网膜上：“分析出来了，是一种病变的无限增殖细胞，或者说是‘植物癌’，这就是巨型植物能短时间生长的根源。”
裴淇仔细看了一遍分析报告，里面很多专业术语她闻所未闻，还要和原主的知识数据协同理解，读起来实在费劲。
她正埋头研究时，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前不久，理事会决定任前145局的局长助理女士，担任第三预备军团统帅一职。安德鲁局长不幸离世后，关于灵异的应对方法，只有裴淇中将最为了解，也是她，带领145幸存者成功突围，为全人类保留下希望的火种。”
秘书长李长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上台了，他讲完这一段话后，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裴淇只能硬着头皮，走上演讲台。
“感谢领航星对我的信任，但是我……”
“裴淇中将，您是全人类的希望。”秘书长微笑着打断她。
我竭尽全力。
她差点就这么说了。
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裴淇搞不懂他们兜个大圈，非得推自己出来说点场面话的原因是什么，难道鼓舞人心的话说了，人类就能大获全胜了？
她自己对上灵异，也只是能自保而已。
秘书长的笑容很浮夸，但又透着从容自信。她再看李约瑟总统，中年丧子的悲伤浮于表面，太过明显，完全不是他们这些虚伪政客的做派。
相比之下，那些低着头，双目无神的人反倒更真实一些。
秘书长刚刚说她是人类的希望。
裴淇站在台上，忽然生出一阵胆寒，她抬头，看向台下那些灼灼盯在她身上的目光，才发觉不知何时，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自己身上。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她看向人群中那道雪白的身影，心头升起怀疑。
“同胞们。”她重新拿起话筒，平稳的声音传遍迎宾室每一个角落，“虽然我很荣幸被寄予厚望，但很抱歉，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责任成为人类的希望。”
“那我死去的亲人呢？还有我活下来的亲人呢！”
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第一声怒吼，像一滴水掉进滚烫的油锅，迅速炸起无数油花，谩骂的，哀求的连成一片。
“你能保护住145幸存者，为什么说没有能力保护我们？你为什么不保护我们！”
“求求你了，我双亲都在袭击中遇害了，我只有一个女儿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吧！”
裴淇冷眼看着他们愤怒、哀嚎，无动于衷，无名的火气从心底升起。
她讨厌别人指责她，讨厌一切强制责任，讨厌被要求善良。
握住话筒的手越来越紧，随着一阵刺耳的嗡鸣声，乱糟糟的迎宾室瞬间安静下来，钢铁清脆的断裂声在场内尤其明显。
裴淇轻轻松开手，任由手中被捏出“小蛮腰”的话筒摔在地上，她睥睨地看着台下噤若寒蝉的蝼蚁们，重复了一遍：“我没有责任，谁没听懂。”
在天璇星上过了几天逍遥日子，她差点忘了，人与人之间相处本就该这样，畏惧，或是被畏惧。
没人敢说话。
台下的人们以为谢比尔那样已经是天花板级别的嚣张了，没想到跟她相比竟还算是小巫见大巫。
这位长相乖巧文弱的女人已经不是嚣张范畴了，而是凶狠。
总督低头说了句什么，谢比尔的戒圈微弱地震动两声，他穿过人群，走上台去，站到裴淇身侧。
“诸位，身为人类，共同御敌当然可以，但领航星总不能让第三预备军团再自费卖命吧？”
他说话的时候食指小幅度拨动了一下戒圈，裴淇接收到他的小动作，暗地里让天使再次开启脑电波连接。
“第一军团的激光狙击射台刚刚瞄准你了，领航星新研制出来的，聚能极大，穿透力强，据说能冲破所有现存拦截防线，已知数据不足，天璇星自卫系统不能保证成功拦截。”他说。
“那又怎么样，大不了一起死。”裴淇虽然冷静下来，火气却没消。
“哎呀，你看你，又要殉情。活着多好，听说天权星上有家餐厅最近很火，明天我把人给你请过来。”
“滚蛋。”
谢比尔偷偷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犯欠，面上依旧阴阳怪气地跟总督就军费问题讨价还价，直到胡子花白的布莱恩被气得满脸通红，他才见好就收。
军委同意以正式军团工资，支付第三预备军团前十年军费。
可危机关头，钱是最没用的，人命才是至高财富。
接待会最终没有闹起来，谢恒带人将领航星高层送去住所，方才还游刃有余的少将仍站在空荡荡的迎宾室前发呆。
裴淇走出门口，又折回来。
正出神的人察觉到她的视线，扬头绽放出一个最完美的笑容，下午四五点的阳光恰好照过来，在这冷若冰霜的名利场，有一种突兀的温暖和煦。
他之前的“棺材照”大概就是想要这种感觉。
裴淇想起那些照片，不自觉笑了一下，但马上看见对面人手上的戒圈闪了红光，又拉出平时疏离的模样。
“晚上没什么事的话，陪我去趟宠物市场吧。”她转过身，将自己眸中的明媚掩盖在阴影中。
哦耶！新一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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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狂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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