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善解人意,让禅音拿了披风送给涂香茗:“路上还要些功夫,你睡一会儿。”
多年来,她早就习惯早起,也没有苛求他们跟自己保持同样的作息,涂家这个小姑娘,半月以来日日不落的来静阁泡茶,无论风吹雨晒,没有一日迟到过。
老夫人对她自然多了几分怜惜。
涂香茗并没假意推脱,而是把提前泡好的白茶拿出来:“老夫人您先品茶,待咱们到大隐寺,香茗再给您泡霍山黄芽。”
老夫人挑眉,颇为惊讶:“还惦记着泡茶呢?”
涂香茗娇憨一笑,拍拍手边的盒子:“都带着呢。”
老夫人喝着茶,心里热乎乎的。
从谢府到西山的大隐寺需要一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出门早,到了地方还能跟上寺里的早香。
涂香茗跟在老太太身后,像她一样,虔诚的在佛前点上三炷香,屈膝跪拜。
一愿母亲身体安康。
二愿自己能走出囹圄。
三愿有朝一日能去尝尝龙岩母树上的大红袍。
寺里的主持是个白胡子老丈,袈裟傍身,面容和静默的佛像有些相似。
看上去,他跟老太太是老熟人。两人朝着内室走去。
涂香茗脚步一顿,犹豫着自己是否要跟着进去。
老太太带着她的手臂,笑的宽和:“香茗也一起进去,让镜圆住持尝尝你的手艺。”
涂香茗笑着应了一声,说道:“那您先进去,香茗去取泡茶的器具。”
两位迟暮之年的老人一同前进。
“谢夫人,这位莫不是令颐定下的新妇?”方丈瞧着姑娘远去的身影,问一句。
老夫人的笑容淡了几分:“新妇在家中学规矩,这是泡茶的下人。”
霍山黄芽,产自霍山,需用瓷壶冲泡,汤色清澈透亮,呈现出明亮的浅黄色。
老夫人跟方丈在寒暄,涂香茗坐在一旁,专注的冲泡茶。
泡好之后,给二人各献一杯。
方丈浅酌一口,目光惊奇:“这霍山黄芽老衲也不是没有品过,远没有这位姑娘冲泡的鲜醇。”
涂香茗浅浅一笑:“约莫是您泡茶的火候太过,世人只道霍山黄芽要用沸水冲泡,实则不然,温度不同,茶叶被发酵出的香气也不同,霍山黄芽要用比沸水稍低一些的水冲泡才能最大的激发茶香,掌握温度是泡茶这门功夫的最大学问。”
若不是从小跟着母亲耳濡目染,涂香茗也不能做到如此精确,这都是她自小苦练出来的,旁人若想花费三两天就学会,根本不可能。
方丈哈哈一笑,对着老夫人称赞道:“小友年纪轻轻,不想竟是个行家。”
涂香茗羞涩地低下头,眉眼间尽是羞怯。
老夫人则意味深长:“自从喝惯香茗泡的茶,别的茶我老婆子真是一口也不想尝。”
这番夸奖,直接让涂香茗羞的把脑袋抵在老夫人的肩膀上,活脱脱一个害羞的小姑娘。
品着茶,二人这才说起正事。
“实不相瞒,此番前来是想问问大师,令颐的子嗣,何时才能有个苗头。”老太太的目光严肃几分,看上去颇为苦恼。
而趴在她颈间的香茗,则默不作声的支起耳朵。
镜圆方丈诸多劝慰:“还请夫人宽心,命里有时终须有,子嗣是机缘,强求不得。人是令颐自己择的,待成婚后,孩子总会有的。”
这样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让老夫人无端叹口气。
屋外有小和尚来叫,镜圆方丈对俩人一笑,披着袈裟离去。
“老夫人,求娶姐姐,是姐夫的主意吗?”涂香茗已经坐回原地,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仰着脸向老夫人询问。
老夫人笑笑,忆起半年前的那天:“令颐是谢氏家主,他的婚事是全族的大事,我和他三叔找了约莫十位上京城中跟他相匹配的女子。他见了妙容的名字,便不再往后面看,两家的亲事这才定下。”
说到这,她又对着涂香茗叮嘱几句:“令颐成婚晚,跟他一般大的男子多数都有了子嗣。丫头,你在你姐姐身边也要多提此事,为备孕做好准备,养身子的方子提前喝上,咱们女人家,还是有个孩子傍身才能稳居后宅。”
老夫人在说,可涂香茗的思绪却已经跑到九霄云外。
谢览多年未娶,是否就是在等涂妙容?他这样的男子,也会为谁而倾心吗?姐姐,你真是好大的福气。
下午山里刮起风,冷风袭来,吹得人心里发凉。
松萝忙招呼她家小姐回厢房换衣服。
天气陡然生变,唯一的厚衣服就是那件烟罗紫的外衫。
涂香茗无端想起谢览对绛紫的不喜,可他今日又不在,何故自讨苦吃,她换上那件衣服,这才出去。
寺庙里的晚膳用的也早,不过是些清粥素菜,几乎都是僧人自己耕种的,还有一些是向山下的村民采买。大隐寺被谢家及谢家的拥趸供奉多年,是个远近闻名的金庙。镜圆住持更是个心怀大善之人,山下的穷苦百姓没少受他的照拂。
简单的清粥小菜,涂香茗吃的并不习惯,她在相府受冷落多年,清粥小菜是最常吃的饭菜,有阵子喝米粥喝到想吐,还是后来她渐渐长大,相爷看到她身上的价值,日子才有所改善。
但当着老夫人的面,她只能捧着碗说:“野菜清粥,真是别有一番趣味,离了这里可吃不到如此新鲜的餐食。”
老夫人笑意更深,又一次的夸她:“你是个好孩子。”
夜色渐深,黑夜里亮起一簇簇火红的光,奔腾声在山下的村子四起。
坐落高处的大隐寺并不得知这一切。
涂香茗用完餐饭,照例为老太太冲泡茶水,今日还多个镜圆方丈,他不请自来的讨茶喝。
他也懂茶,为这样的人泡茶,涂香茗自然愿意。
为老夫人奉茶已半月有余,涂香茗调整了茶单,把晚上的白亳银针换成金骏眉。
镜圆方丈浅酌一口,面露赞许:“小友的茶道可谓是出神入化。”
话音落下,涂香茗脸上的笑还未展露,厢房的门被急匆匆的撞开。
是个小沙弥,他满脸惊恐。
“师傅!有流寇...”
话未说完,一柄横刀穿过他的身体,殷红的鲜血染湿他青色的袍子,人倒在地上,眼睛惊恐不定的睁着。
大隐寺下面有个村子,村子对面是西水村,几个从北边来的逃兵流窜到那里,召集闲散百姓落草为寇,这伙人日日在深山里操练,拔出的第一刀就是正对着的大隐寺。
寺庙里的所有人都被捆在一起,涂香茗搀扶着面色难看的老夫人坐在角落里。
土匪们挨个踹开房门,不遗余力的排除潜在的危机。那几个领头的是行伍出身,做事比一般人靠谱的多。
他们自然瞥见了女眷,独属于男人的那种目光在涂香茗的身上流连好几遍,猥亵又下流。
涂香茗难忍的侧过身子,那目光让她想要作呕。
镜圆方丈试图跟他们谈判:“各位义士,老衲知道你们不容易,只要不伤人,寺里的东西你们可以悉数带走,我们绝不反抗。”
这群人手握兵器,人数众多,硬碰硬绝不是明智之举。
那伙人听到这,发出桀桀的笑声。其中一个长胡子大汉更是破口大骂:“大哥,没想到这老秃驴竟然是个软蛋,哈哈哈哈。”
镜圆方丈咬牙低头,若不是顾念谢老夫人在,他大可以带着庙里的和尚们誓死一战,可若是谢老夫人在大隐寺出了任何问题,他只怕是要提头谢罪。
有了方丈的配合,为首之人底下那帮子虾兵蟹将开始不停地往外搬东西,功德箱里的银钱,值钱的摆件,还有老方丈的金袈裟,他们不识货,看见金子就往外搬。
刚才骂人的长胡子提着刀走到几个女眷身边。
瞧着缩在墙角里的女人,呲着黄臭的大牙,伸手就要钳住香茗的下巴。
香茗下意识的往老夫人怀里一躲,被她揽住肩膀。
一直沉默的老夫人怒目看向这帮贼寇:“出尔反尔的逆贼,得了银钱还要对人下手?当真是得寸进尺。”
她掌管谢家后宅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刻架势一摆,顷刻就镇住这些流寇。
为首之人目光一顿,沉声问道:“你这老虔婆,一张嘴里头的傲气遮都遮不住,我倒要听听你是哪家的老不死。”
他相貌端正,说话却丑陋无比。
老夫人看眼香茗,香茗从地上站起来,强撑着,提高音量:“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位是乃是谢家的老夫人。”
“哪个谢家?”有人迟疑地问。
香茗嗤笑一声:“提起这个姓氏,你想到的第一个谢家。”
大隐寺距离上京不过百里,百年谢氏的名声天下谁人不知,提起谢,世人想到的就只有这一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忧郁,他们拿着刀,举棋不定。
为首之人看着香茗,嘴角浮现出一抹玩味:“既然如此,那敢问姑娘又是何许身份?”
香茗捏捏手心,鼓着气说道:“我乃右相小女,右相跟谢家的婚事人人皆知,谢家家主谢览,是我未来姐夫。”
空气一时静止,没人敢再说话,他们惊恐不定的看向领头的人。
若说刚才是被热血沸腾的气氛烘托,不要命的疯抢,那现在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再联想到谢家,几乎人人都白了脸色。
谢家,比肩皇权的谢家,他们如何惹得起?
有人丢掉长刀,有人拔腿要跑。
在这混乱时刻,为首之人怒吼一声,脸上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都闭嘴!她说他们是谢家的人你们就信了?再说了,知道了你们的身份,本寨主还会放你们走吗?”
“要是你们都死了,谁会知道我们今晚劫了这里?”
涂香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男人说得对,只要把所有目睹者都灭口,纵使谢览手眼通天,也要费些功夫追究此事。
看着朝她一步步逼近的男人,香茗打着颤的往后退,绣鞋踩在小石子上,脚下一崴,她慌乱的跌坐在地上,手掌覆盖在地面上,用力抓握。
难道今晚要殒命在此吗,她的愿望还一个都未实现啊。
为首之人逼近了,他抬起香茗的下巴,一张俏丽的脸沐浴在月色之下,烟罗紫的衣衫更为她含泪的眼睛添了几分风情。
他的目光之中带着怜惜:“可惜,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本寨主无福消受了。”
手起。刀未落。
香茗手中攥着的沙土尽数撒进他的眼里,她也在挥舞砂砾的瞬间,侧着身子翻滚到一旁。
箭矢划破夜空,直直的射穿男人的掌心。
他捂着手掌痛的原地打滚,目眦欲裂。
“是谁!”
急速冒出的鲜血喷涌在香茗的脸上,顺着她白嫩的脸蛋滑落,温腥中带着肃杀的气息。
她喘着粗气,蜷缩着身子费力的睁眼去看。
百米之外,谢览坐在高头大马上,会挽雕弓如满月,身后仿佛有千军万马。
他放下弓箭,冰冷的目光透过夜色,落在涂香茗的脸上。
“她不是告诉你了。”
紧绷着的口鼻终于得到喘息,香茗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忍耐的泪水倾泻而出,泪水和鲜血交织在一起,颜色变得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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