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的时间,两千多个日子。
姬美琊因怒其不争,气冲百会吐血,之后就不吃不喝,卧床不起;白前为搜寻线索,彻夜难寐,已白发苍颜。
只有她,澜婴,一如既往。
她不是不想改变,不想有所作为,只是这副身躯对她的限制实在太大。
白前按照江达旺提供的线索,苦苦追查弯刀银甲兵的踪迹,毫无进展。他因当初在烛荫山寻找澜婴,未能及时赶回江家庄,阻止那场屠村之灾而懊悔不已。
作为一个灵力低微的犬妖,阳寿不足百年,更有的才三四十年。他不知道自己在世上还能活多久,能否找到江家庄惨案的真凶,为老爷报仇;能否找到解除“弃鳞尾”的方法,让她不再受噬骨之痛;能否看到她解开海柳秘盒之谜,重塑真身?
白前时常深感无能为力。
……
今晚月明星稀,正是十五,亦是澜婴万分厌恶的月圆之夜。
弃鳞尾发作,不亚于渡劫,仿佛生抠一条鱼全身的鳞片,痛不欲生,无休无止。
海柳秘盒遗失,还身陷将军府。
正当她一愁莫展之际,忽瞅着庭院的角落里有棵结满果实的栗子树。也不管为何才四月,树上便结出了肥厚的栗子,娴熟地飞身上树,边剥边吃。
一时半会儿不能解决的事情,只能暂时抛诸脑后。反正无论头上虱子多与少,总是要挠痒的。
是锥栗!跟江家庄村口那棵老栗树上,每年结的栗子一样的脆甜。只不过这是一棵看起来只栽种了四五年的新树,树杆远不及江家村那棵粗壮。
六年前,她站在这棵被烧成焦碳的老树下,她知道再也吃不到这个味道,再也等不到江培善回来,但只要她每日都站在村口等,就一定能等到那个许她七日之约的人。
她瞒着姬美琊下山,一日,两日......直到弃鳞尾第二次发作,第三次发作......依然是一个人下山,一个人再回去。
那是她下山的第四天,突然狂风横扫,怒卷沙尘。她无处藏身,只能呆呆地站着。风沙打在她的头上,脸上,眼里,她艰难睁眼,怕眨眼间错过了相约之人的身影。
一条腰膀粗的滑蛇,吞吐着蓝色蛇信蜿蜒游来,险些将她活吞入腹。蛇妖吸纳着焦黑尸块的尸气,全身粘滑腥臭异常。
逃亡之际,她发现一处用血绘制了一半的天罡伏妖阵。于是,在千钧之际她将另一半给补全,助自己死里逃生......
府外传来几声犬吠打断了澜婴的思绪,像是白前寻了过来。
澜婴想要攀墙而出。
谁知双脚只是轻点檐瓦,四面八方的箭支便如长了眼的厉鬼,朝她扑杀而至。
此处,有法阵?!
她一个躲闪不慎,从围檐上跌落,滑了一跤。
来不及起身,肩上就让一支利箭擦出一道血口,顿时血肉外翻,她随即拍地跃起,腰间缠腰软剑掣出银光无数,挥挡这出其不意的乱箭暴雨。
箭矢落地竟遁入土里,无影无踪,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澜婴实在难以应付,只得将身上的几百张木叶符悉数打出,嵌于法阵金木水火土方位,干扰阵眼。
她捂着肩膀趁机遁逃,愤然抱怨:“宫将军是得罪了多少人啊?设下这种法阵,怕仇家报复?”
这时老白传来几声犬吠。
澜婴抬耳倾听,原来府里的药泉乃法器息伤所化,可解弃鳞尾之蛊。
老白催促她赶紧搜寻。
澜婴总算明白了,为何老白前往将军府盗什么法器,每次都无功而返的原因。原来,整个府邸用一种天蚕蛛网笼罩着,一旦触发将是万箭齐射,别说一般身手的人,就算身小如蝶啊鸟啊的也休想活着来去。
何况还有强大结界守护。这将军府倒底在护着什么宝藏?她不免对宫战产生了一些好奇?
既然稀里糊涂地进了府,定不能浪费如此宝贵的机会。她立即起身,回应了白前的传音,告诉他自己目前无伤无碍,让他回去等候便是。
将军府的温泉汤池地处偏僻,加上府里鲜少有人,并无人职守,兜兜转转总算让她给找着了。四周围除了一些简单的陈设摆放,还有几件男人的衣衫挂在衣架上……看上去就像有人在此处常住一样。
温泉暖气萦绕,白雾绵绵,近处植物之茂盛更胜周遭,尤其是汤池边上枞枞玉簪,这七八月才到花期的玉簪,四月初就绿云袅袅,花团锦簇。
“不愧是‘息伤’,果然处处生机。必是有人用此水浇灌着栗树,才使得常年硕果累枝。在下时来运转,配享这般福祉,甚好。”
澜婴惊叹,难掩欣喜,脱下素衣长衫,将鞋袜往身后一扔,只穿着一件单薄里衣,便“咣”地一声跳入池中。
六年了,二千多个日夜。打今儿起,不再受这毒蛊祸害!
她在池中转了几个圈,便坐下来靠在池边。扒下一侧领口,看着肩上的箭伤渐渐愈合。
一阵暖风自水面拂过,倾刻间,池水滚滚翻腾,中间蓦地站起来一个男子,与她仅一人之隔。他居高临下俯视澜婴,浓雾之中的两人虽近在咫尺,却模糊不清。
惊讶之余,男子率先开口:“‘覆雨阵’下全身而退?宵小细作,如何做到的?”
男子声音低沉极具威压,使得本来就不高的澜婴,越发觉得自己更矮了。
未等她作出过多反应,男子又道:“此刻擅闯‘息伤’禁地,你有几条命?”
紧接着耳畔风声呼嘨而至,澜婴来不及行躲闪之技,只能起身反肘一挡,硬接对方的劈空一掌。在池中踉跄了两步,激起成片水花让温泉的雾气略淡了些。
这男子,掌力大得惊人,武功之高远胜自己。
此处杀气如海泄千里,让澜婴一阵恐慌。
她从腰间抻出一把两尺长的缠腰剑,摆出应战的姿态,故作镇定道:“合着横竖都要死一个才舒坦,不如放手一搏。哪儿来的无名之辈,小爷跟你没完!”
这是她的惯用伎俩,如果不知道对方名字,打输了将来找谁报仇去?
男子站直身躯,池中之水被真气运行带动着层浪翻滚,只见他横向抬起左手打了个响指,一把刀不知从何处“嗖”地一声飞至他的手中:
“燎原君,宫战!”
就算他不报姓名,单凭这君临天下的磅礴气势,谁要是还看不出此人就是宫战,哪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二傻子。
“好哇!极好!”澜婴伸出大拇指,摇头叫好。
握剑之手却瞬间一松,软剑“咣当”落水,她双脚一软,整个人跪在池中,只露出一个脑袋瓜,大喊:“缴械不杀,将军饶命!”
如此胆大包天且厚颜无耻的女人,宫战还是第二次遇到。
而第一次则是在十年前在烛荫山。
很不幸,这次还是她!
宫战上前一步,二人之间已无距离可言,杀她只在弹指瞬间。
他刚毅的脸上,目光却极为轻谑:“你难道不想为自己狡辩,开脱一下?”
明明自己救了宫战,至少也能捞点什么好处的吧。可见他如此剑拔弩张,想必自己是闯了将军府的禁地,被当成了奸细。
若功过相抵,便啥也不是,真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啊,澜婴。
反正大家互相都看不清楚,不如佯装不知他在愤怒什么,也许还能有机会转圜。她清了清嗓子,嘻嘻笑道:“这不是,大门不让走嘛。”
这时,一阵风吹散了浓雾,澜婴渐渐看清了宫战的脸。
我天!这真是,好个剑眉星眸,轮廓有致的半张俊脸!
半截竖面面具将人阻挡于千山万水,却挡不住那如星辰璀璨的眼眸。而深棕的眼眸之下,那孤傲的挺鼻,与不羁的嘴唇,都恰好显露出他刚毅果断的倔气。
他额上的水珠,顺着下颌骨淌下,落在结实的胸肌之上,在腹肌列阵的腰间滑过一道道水痕……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燎原君宫战啊!
如此身形健硕,肌理线条尽是力量之感,一看就是身手极好的人。只是……腰腹间有处陈年旧伤,伤口贯穿了半个腰围,皮肉似被什么利器撕开过,这样的致命伤,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澜婴呆呆地望着,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这伤势十分眼熟,却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竟不由自主,缓缓伸手,抚上了那斑驳的伤痕……
宫战身体一怔,挥手掀起水浪,击开澜婴放肆的手,大喝道:“住手!敢对本君行轻薄之举?你这无耻之徒活腻了!”
吓得她一哆嗦,清醒过来。
“将军这怎么看,怎么看,都不像是滥杀无辜,之人,之人……”发觉自己冒然失态,此刻她实在想抽自己十几个大耳掴子。
许是温泉过热,而致双颊灼热的感受,让她自觉相当难堪。眼里躲闪着,不知该看向何处,说话竟结结巴巴起来。
可是宫战这张脸,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而在宫战眼里,她这副上下左右打量赤身男子的鬼样子,让宫战无比恶心,愤怒。
“哦,原来是个结巴啊!”宫战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一缕异香随着水气腾起,倏地令他有些目眩。他凝了凝神,冷冷地说:“你怎么看,也不像无辜之人。”指间的力道,让她感到下巴即将被捏碎。
温泉之暖,不敌宫战之寒,澜婴只觉心中凉意阵阵蔓延开来。
正当她不知如何应对之时,赤莲夫人给宫战送来常服。刚到此处,便见澜婴衣衫单薄与赤身而立的宫战嬉戏于温泉之中。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被发现后,急忙摆手解释道:“覆雨阵失效,邪物攻破结界顶多只需一柱香的时间。还请将军亲自前往护法。”说完,放下常服,一溜烟儿不见了。
宫战将澜婴的头朝水里一压,便抓起常服套于身上,同时从池中走了出去。全然漠视她在水里呛得半死。只朝着空无一人的远处道了声:“休要胡思乱想!”
一回头,正欲说什么,却见池中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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