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婴轻盈如燕,低空掠过,她注视着脚下的森森白骨,心中怆然悲愤:
愿今日过后,世上再无龙鸣宴。
就在接近龙纹金棺时,身边倏忽环绕一道暖流,流光溢彩,宛如一层轻纱,在空气中循环流窜。
一个男子身影迅疾而至,几乎与她同时穿入一片森黑之中。这暗处不大,像是围绕着龙纹金棺展开,刚好容纳十来人站立的宽度。但却十分特别,里面的人能看见外面,而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想必这便是龙纹金棺之中。
她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只晃了一眼看到他高耸的发髻,极其夸张。
那男子不像是轻功上乘的样子,倒像是被人卯足了劲儿给扔进来的,因为他的落地姿态竟是碾着衣袍在地上连滚带爬,毫无风度可言。
“霍不凡!”
“澜婴?”
两个惊讶的声音同时叫唤起来。
在四下密闭的魆黑中,澜婴惊讶的是,霍不凡这个灵力低微的小小狸妖,居然也敢打苍龙的主意。她斜眼望着他的头冠,瞥见他一身绫罗锦袍,雍容华贵的干净模样,完全没有众人那般披荆斩棘,风尘仆仆的痕迹,心下顿生疑窦。
他是如何进来的?
万斯翦方才说过妖怪与妖怪不能结契,那霍不凡跑进来做什么?
“你来此处可是为了苍龙?”澜婴问道。
而霍不凡的惊讶之中,更多了些恐惧和嫌弃。
他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澜婴,棕红的瞳仁大了一倍,结结巴巴道:“你…那个…你……”
“好好说话!”澜婴似乎明了他的惊恐,原来是自己的这一副女装打扮,把他脑瓜子给愁懵了。她正欲跟他解释清楚,霍超口咬四根手指,惊恐地嚷着:“你男扮女装啊!咦……好恶心!你不会真做了宫战的兔儿爷吧?”
还以为这狸猫有多精明呢,原来是出门没带脑仁儿,空脑袋一个。
“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你先回答我,你来这里可是为了苍龙?”澜婴开门见山,一语道出。
霍不凡稍作了整理,把头上的镂金鹤冠端正再三,垮下脸子抱怨道:“我不是自己要来的。是那倒霉的邱玥白用法术洗去了我身上的妖气,逼我来的。说什么障碍他去扫清,便宜由我独占。我还当是什么好事儿,结果一脚把我踢进了这口棺材里,敢情让我送死来了。待我出去,非得治他个以下犯上的死罪不可!”
若是换作以前,澜婴必不会信他的一面之词,毕竟狸猫生性狡诈。但是自从九重春里把酒言欢,又出手相助之后,霍不凡在她的心里便成了秉性纯良之人。
“所以打苍龙主意的人是邱玥白喽?他是何人?”澜婴问道。
原来那日九重春一别,澜婴与赵弦在万斯屠眼皮子底下逃走,气得万斯屠雷霆震怒,将气都撒到骆倾城一干人等的身上。
有的被砍了双足,有的被割了鼻子,还有的被剜了双眼……万斯屠还派人在方圆几十里大势搜寻,非要把当日抛洒木薯粉的人给抓来剁了不可。幸亏霍不凡和灵娆逃了出来,遇到一辆轿顶绣着飞鹰纹饰的马车,这才躲过了生死一劫。
而马车的主人,正是南寰的陵光将军——邱玥白。他到西辕来的目的,也正是为了此次的龙鸣宴,要协助南寰的少主——霍不凡,拿下苍龙契约。
听他一说,澜婴这才知道了南寰百姓口中那位四体不勤,游手好闲的少主,原来正是她的好兄弟,霍不凡。
“倒是你,扮成女人在这里干嘛?莫非你真好龙阳,还擅服妖之装?”霍超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嫌弃,眼神怪异地说:“我先前还顾忌你仗着长相俊美,对灵娆有非份之想。如今看来,你非份之想的人,不会是我吧?我告诉你,莫要痴心妄想,我可是真爷们儿。”
澜婴真是有被他清奇的脑力给吓到。难道纯良等同于傻吗?
她摇了摇头,开始担忧起霍不凡来,这样的人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比起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更过犹不及。
“别乱说,这不重要。目前重要的是,咱们先跟苍龙结契,再平安离开这里。”澜婴说。
霍不凡又炸了:“要结你自己去!邱玥白这只臭乌鸦,越是让我做什么,老子就越是不做!什么苍龙契约,关我屁事!”
澜婴有些哭笑不得,其实这契约落在他俩谁的手里都不关紧要,只要不落于大奸大恶之人手里就行。不过她对霍不凡口中屡次提及的邱玥白,产生了一丝畏惧,便探道:“陵光将军为何一定要你跟苍龙结契?”
“还不是知道苍龙厉害,怕它跟了西辕或是东轩的人,会对南寰不利呗。不然怎么会如此死皮赖脸,胡搅蛮缠,还不是因为我灵力低下,与常人无异,更易洗去妖气罢了。”霍不凡撇着嘴,往澜婴手里塞了一片火红如焰的鸟羽,悻悻道:“这是臭乌鸦的毛,等下咱俩乘坐这玩意儿,便能飞出这腌臜不堪的鬼地方。”
这是朱雀的翎羽,他口中的臭乌鸦,想必正是朱雀灵君——邱玥白。
澜婴掀了掀睫毛帘子,有些看二傻子的神色问他:“你既然不愿结契,那我去跟苍龙结契了?”
“这是生死契,不是主仆契,一旦缔结生死契便会折寿二十年!我还没活够呢。我连南寰的少主都不想做,谁在乎这破天下归谁做主!万一,我说万一,我他娘的只有四十年阳寿,今日这契约一结,岂不是‘咚’一下就嘎了?我还盼着跟灵娆双宿双栖呢,饶了我吧!”说着往金棺方向射出一只带着鲛人血的袖箭,金棺的棺材板瞬间被掀开了。
“邱玥白就教了我这些,说其余看我造化。你若是考虑好了,你就去吧,我反正不想少活二十年。”
见他说得斩钉截铁,澜婴便不再多问。径直往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龙纹金棺走去。
此处是个棺中棺,棺内实际比她们站在困龙渊上看要大数倍,还是一间秘室。此秘室之中还搁着金棺,越是靠近金棺,她便越是感到棺内的妖气浓烈。在她与敞开盖板的金棺咫尺相邻的时候,她整个人已被一股凛烈的黑气笼罩了起来。
霍不凡见状,在身后大喊:“不行就放弃吧,命要紧!”
但澜婴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此刻只见金棺里,躺着一位银发及腰,面容祥和,延颈俊朗,身型修长的白袍男子 。他双眼微敛,白睫轻颤,似要从沉睡之中醒来。
一道金光倏忽从室顶上倾洒垂落,恰巧将棺中之人和澜婴笼在一起。
澜婴怦然心跳,声如擂鼓。她原本想在此刻说些深文大义,德重恩弘之词,以示天降大任之神圣,结果憋了半天,满脸通红,只道出一句:“灵君,我来结契!”
睡者闻声,缓缓卷起眼帘,一双湛蓝灵目聚起碎星无数。他一抬身,从棺中站了起来,金棺旋即化为金沙,坠落在地上,陡然消失不见了踪迹,黑色戾气也随之散去。
他凝视澜婴,五指伸出雪白长甲,锋利如刃,银光流窜。
嘴唇冷冷地动了动:“与吾结契,须遵守三个规矩,你可做得到?”
澜婴心房颤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霍不凡,那小子已经莫名其妙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一张要死不活的丧脸,比澜婴的脸还惨白。
“看他作甚?本君在问你!”他抬手一挥,风驰电掣,霍不凡被飓风卷起,在空中横竖打了几个旋后,从暗黑秘室里被赶鸭子似的,撵了出去。
“灵君请讲!”澜婴惴惴不安,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与吾结契,须自愿献祭二十年阳寿,你可甘愿?”
“心甘情愿。”
“与吾结契之后,你我二人须同生共死,倘若有一人身死,另一个也不可苟活,你可甘愿?”
“死而无憾。”
“结契之后,若你我共事颇有分歧,须按本君授意行事,不得违抗,你可甘愿?”
“你开什么江湖玩笑!?”听到此处澜婴再也忍不下去了,一抬头发现自己矮得只到对方胸口。
但她不是个软骨头!又是献祭,又是献命就算了,现在还要事事都听他的,这算结的哪门子契约?土豪纳妾都不带这么盘算,贬低,消遣人的。
这家伙戾气深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澜婴愠怒,嗓音高了几分:“契约一旦缔结,人为主,妖为仆,怎么在你这儿就倒行逆施了呢?万一你心术不正,残暴不仁,要做伤天害理之事,难不成我还得双手赞成,助纣为虐,与你同仇敌忾,一起祸害苍生不成?二十年封印,把你关疯了吗?”
她改不了以往的冲动,听到这种颠倒黑白的不公平言辞就来气,竟忘了自己与苍龙的实力悬殊之大,如天壤之别,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弹死。
“不愿意?那你活着也没用了,死吧!”利爪在心窝处生根,呼吸陡然锁死,澜婴双眼胀满血丝,顿时全身血液倒行,整个骨骼像被浸入了油锅之中煎炸,正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苍龙银白修长的利爪,嵌入澜婴的心脏,再抽出,浸成了鲜红色,浓血糊糊,冒着腥甜气儿。他恶声恶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本君再问你一次,若你我共事颇有分歧,须按本君授意行事,不得违抗,你可甘……”
最后的话未说出口,他蓦地收住了手。一双凤眼直愣愣地盯着澜婴腕上,透过衣袖的习习斑斓,流光溢彩的玄武令。他半启薄唇,失了神。
澜婴双脚一软,伏在地上呛咳不止,唇齿间鲜血疾涌而出。
以前遇到致命伤,是异华天章的封印护着她不死,对她作出垂死的保护。自从姬美琊引了天雷,让二人遭了一顿惊世骇俗的雷劈之后,手上就多了这枚玄武令。以后再遇到危险时,这玄武令便会熠熠发光。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更像是在求绕求救,甚是丢人。
澜婴没有晕死过去,因为苍龙正全力以赴在给她传渡灵力,许久伤痛退却,伤口愈合,神清气爽之后。苍龙突然袍摆翻飞,朝她俯首跪地而拜。
他垂着眼,羞惭满面,声如蚊蚋:“主人在上,劣妖敖璋甘愿为仆,与君同生共死,永不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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