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峥嵘刚现身时,澜婴便无数次低唤敖璋,可此人却充耳不闻。如同从来没有被契约约束过,丝毫不在意她的生死。
没了敖璋,澜婴又失了庇护。
赵弦未能专心御敌,让宫峥嵘有机可趁,劈空一记飞刃,无数刀影遮天蔽日,令在场之人无不目眩神摇。最后合为一刃,向赵弦掷去。
霎时胸前血花绽放,赵弦银牙咬碎,回手挂上一锏,击打宫峥嵘腰间,却仅仅戳掉了他腹侧一块护甲。
宫峥嵘顺势脱身,黑瘴荡开一众人等,将手伸向了结界里的万斯翦。
形势瞬息万变。范戎根本来不及瞧清宫峥嵘的走向,只身上前一步,便挡在了邹九儒和万斯翦身前。他虽怕死,怕得要死,但说过要为老四护法,就一定要护他周全。
只不过宫峥嵘跟前,这样的举动堪称螳臂当车之典范。眨眼银光掠至,一只臂膀便从范戎肩处坠落。
刀速极其迅猛,切口极其平整,快到整条手臂落地,断口还未染出一丝血红。
而后才是范戎“嗷呜”的一声惨嚎,喷血如柱。
脑中一片汪洋大海,这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在澜婴看来,众生已成将死之躯,无非谁先谁后罢了。
就在她深信无力回天之时,一个粗砾的叫骂声起:“你爷爷的,敢欺我鲛族无人!”山林之中,几十张鸦青色大网横空出世,像无数巨硕的夜行蝙蝠,嘶嗥盘旋在宫峥嵘上方。
只见左弃繁和宋惊沙各自端着阴阳弩,冲进了众人的视野。日光在阴阳弩的弩槽中,不断地凝成红光弩箭,在宫峥嵘的银甲上击出“啪啪”声响,只三两支从赵弦挥锏破甲之处,扎进了宫峥嵘的皮肉。
“阴阳弩击不破玄银铁甲,把全部封天网都放出去捆死他!”宋惊沙言毕。
众人皆已意会。赵弦翻身跃起一记凌风绝尘将澜婴带离封天网的辖控;宫战双掌飓风破挥开一簇妖兵,带着结萝跟上;原结界处的三人顿时作鸟兽散,向不同方向跳开。
封天网黏腻,粘上就撕不掉,像水蛭见了血,层层叠叠往宫峥嵘身上包裹。
也不知是动用了多少封天网,最后总算将宫峥嵘包粽子一样扎扎实实地捆住。
红光散尽,二十个分身化作乌有;竹林倾覆,坟山一片狼藉。
澜婴伸手捂着赵弦胸前伤处,两滴血泪压眶而出,沾湿了白如凝雪的睫帘,碎小的血珠挂于帘上,像冬日庭院中的落梅。
赵弦摇着头,轻握她按在自己胸前那透凉的手,将灵力渡了过去,另一手抚着她的脸,用拇指替她拭着泪:“不哭,不哭......我只是皮外伤。”
澜婴抽泣:“骗人,明明就很痛。次次受伤都将我推开......是怪我没有用,伏妖阵都摆不出一个。”
赵弦这才将视线从她灰翳的眼瞳移向了地上的天罡伏妖阵。阵还是那个阵,但勾勒在地上的符纹,却是一点法力都显现不出。
心尖猛然抽痛,他手一紧,拉澜婴入怀。他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捂暖这人间寒凉,重燃天地冰川。只是这力道让他胸前血花再次绽放,这痛到麻木的心尖,让他再次确认了,世上真正能伤他之人,只有澜婴。
“这动不动就哭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不远处的宫战剑眉紧蹙,拭去嘴角血渍微喘道:“何时伤得如此之重,怎么不说?自己都照顾不好,还管别人。”言毕上前抬手,将自己的灵力一同渡了过去。
结萝轻哼一声,压着自己受伤的肩头笑讽:“将军对喜爱的表达,还真是别具一格。”说罢也跟上前去,假意伤重顺势倒在宫战一侧臂处。
自受伤以来,宫战不外乎给了她一粒金创药,又封了她肩上几处穴道止血罢了,除了草率,多的没有。
但现在嘴上听着是在指责澜婴,可行动上做的却是不要命地在救她。这一战,宫战和赵弦都受了伤,灵力损耗极重。
“那个,是人是鬼?不是已经埋了吗?我亲手盖的土!”宋惊沙将暂时止了血的范戎交给左弃繁,一声惊呼把在场之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万斯翦身上。
宫战单手扶稳结萝,结萝又倒了过去,又扶稳,又倒下......却并不妨碍宫战一边给澜婴疗伤,一边举目凝视着活生生的万斯翦。
澜婴示意赵弦扶她靠近万斯翦。搭上一脉,她伸手平放于万斯翦左侧胸膛。一阵强劲且有节律的心跳将澜婴推向了深渊。
半晌,她揪住万斯翦的衣襟,力道如小鸟啄食。
“这就是你的解毒之法,你的活命之法,你的逆转生死,改天换地之法?”澜婴怒问。
万斯翦一脸木讷,呆望着惊诧的宫战,喃喃:“她说什么,本王听不懂。”
“说你为了苟活,剜人心为己用。还有脸装?”赵弦冷哼一声,曲指成爪,就要对万斯翦出手。
宫战见对方杀心已起,自己伸出的手还在为澜婴渡着灵力,干脆顺势一收把澜婴给拉入怀中,眼中尽是无奈:“劝你莫要轻举妄动。”
“是要与我比手快,看看我能否瞬间挖出这个人的心,再一记凌风绝尘带走澜婴?”赵弦当然不会妄动,他只是将手扣住了万斯翦的肩膀。毕竟澜婴在宫战手上。不久前宫战可是为万斯翦冒过天下之大不韪。
万斯翦满腹疑团,伸手摸着自己膛前,心跳果然力如洪钟。再看澜婴形容枯槁,他瞬间明白了个中曲直:“有人窃了澜婴的心,嫁祸本王。”他连着解释道:“本王毒发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直至方才苏醒,其间发生何事?本王实在是一概不清啊!本王就算自己身死,也不会害澜婴,害止戈的心上......”
“咳咳咳!”宫战突然地呛咳,打断了着急澄清的万斯翦说出“心上人”三个字。他恳切地望着赵弦道:“本将军当然清楚东轩少主的实力,能在绝风崖如此狭径之中突袭我大军,且全身而退,岂是泛泛之辈所为。不过当时西辕军手里羁着赵猛志,令少主有所忌惮,最终铩羽而归。”
“宫战你好生可笑,这种时候谁有闲心听你复盘行军布阵。古言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偷了别人的心,现在人赃并获,该他还!”范戎挣扎着最后的力气说完这话,便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宋惊沙见状扶起范戎离开,并叮嘱左弃繁务必照看好邹九儒。
赵弦从背后搭住万斯翦的肩颈,他只须稍加用力,就能把万斯翦的脖子给拧下来。他眸光忽然凝在宫战脸上:“现在我手上有万斯翦,咱们势均力敌。你若敢动澜婴一根头发,我便剥皮拆骨,震碎他的魂魄。说吧,你想如何交换?”
“生挖活心,万斯翦会死。没有此心,澜婴活不了。今日恰逢十五,待圆月高悬灵气最盛之时,再行换心之术。届时以‘息伤’之法力使伤口极速愈合,既能救澜婴,亦能保初羽不死。”宫战侃侃道来。
“宫将军最好不要信口开河,否则明年今日,便是我和你的祭日!”赵弦说着推搡万斯翦往海棠小院走去。
宫战俯身将昏昏欲睡的澜婴拦腰抱起,她惊得雪白睫毛忽闪。
“什么话都别说。”宫战眼中水气弥漫,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沉了嗓音:“澜婴,对不起。”
澜婴:“……”
左弃繁挠了好阵子头,才一脸懵的问道:“他和他的祭日,是啥谜面?”
邹九儒:“同归于尽。”
……
金鸦西沉,余辉倾洒入海棠小院,在伤的伤,残的残这些人的脸上渡了一层金边。
经此一役损伤过重,这些人把宫峥嵘丟进了柴房,再合力落了结界,便各自去往东南西北四院安顿住下来。当前最紧要的便是调养伤势。
左弃繁和邹九儒分别去了东院和北院,宋惊沙要给范戎疗伤,便与他一同住进了西院,将自己的南院留给其他人暂住。
南院左右一数共五间屋子。除了中庭最大的主屋给了结萝,两侧各有一间厢房,宫战和澜婴暂住左侧,挨着书房;赵弦和万斯翦下榻右侧,挨着庋间。
直到她二人消失在门后,赵弦才挪动脚步,进了自己的房间。
“本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万斯翦在太师椅上刚落座便率先打破了沉寂。
“闭嘴!”
赵弦支起窗棂,与对面窗里的宫战目光相遇。只一眼,电光火石,兵荒马乱。
二人怒撤支摘窗。
赵弦看到了什么,万斯翦不知道,也不敢多问。毕竟东轩人嗜血好战,这看着文质彬彬,翩翩佳公子,谁知道一回头干出什么热血江湖的事儿来。
院子里进进出出着一些榉木拼接的家仆,奔走于各个房间,它们没有嘴巴,不会说话,只是为大家清创,包扎,烧水,煎药。这些家仆动作生硬,幅度稍大一点,关节便会摩擦出“嘎吱”声。尤其在夜间,很是瘆人。
“你确定此法可行?凶手不会有所怀疑?”澜婴半倚着床边,手脚有些发抖。
宫战想伸手扶她坐稳,被她微微一侧身,拒绝了。他不勉强她接受自己,只在她需要的时候,倾尽全力付出便好。
“事发突然,来不及计划万全之策,只能兵行险着,引蛇出洞。”宫战摇着头,言语间透着一丝苦涩:“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凶手将异华玲珑心置于初羽体内,乃是情急之中不得已而为之。此人必然会找机会再次出手抢夺。”
“异华....玲珑心?”澜婴灰翳的双目掠过一丝警觉,手抖得不能自已。
“我在渡魂中去了江家村,原来一直守护《异华天章》的人,就是你爹——江培善。我本来......”
“将军与云懿向来不睦,何时变得这般默契,我竟不知。”澜婴有些反感他这时提及《异华天章》之事,她闭了眼,轻缓的打断了宫战的话。
见她睡了去,宫战拉过被子为她盖好,低喃着:“哪里是默契,只是我两想要守护的,刚好是同一个人,才不谋而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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