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秋的身体似乎摇晃一瞬,僵直的背影在声光的烘托下更加突出了她当下的情绪。
魏清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任由内心的驱使,慢慢向她靠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十几瓶白酒,它们被依次摆好,围成一个半圆。酒瓶上印有一张古风人物像,黑白色调中一白胡子老者正与一年轻后生于一石桌上执盅对饮,老者笑容可掬,一脸期许地望着只有背影的这位后生。
魏清知道这酒,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也很喜欢喝。这酒名叫“棣城老窖”,是她们棣城县乃至整个省内首屈一指的白酒品牌。再加上她本就喜欢古风的事物,所以曾特别留意过这上面的画。
画上那位年轻后生的背影与刚才所见卢绾秋的背影竟有九分相似——一样的瘦削硬朗倔强挺立,那一分只差在不同的心境氛围。
魏清将目光缓缓从那些酒瓶移到沙发上的卢绾秋,虽然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看到卢绾秋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猛然颤动数下。
卢绾秋的脸上因醉酒泛有略微肿胀的潮红,双眼直直盯着刺眼的电视屏幕,眸中空洞无神,光影在内无情扫掠,却见不到一丝波澜。
——是一种绝望至极的颓丧感。
魏清蹙紧眉头,将小包放置在旁,蹲身来到她面前,温柔地替她捋了捋额前的刘海。
卢绾秋怔了一下,颔首垂帘,两颗眼泪在同一时间坠落而下。
魏清立时起身,轻轻抱住了她。
卢绾秋未动,亦没发出任何声响,只在魏清的怀抱中微微发抖。
魏清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肩,直到她完全平静下来。
卢绾秋吸了吸鼻子,哑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想你了。”魏清的语气中满是柔情,随即抱紧了卢绾秋。
卢绾秋愣住,眼珠不安地转动。魏清的一缕发丝飘落,遮住了她的视线。一股清幽花香淡淡透出,混乱不堪的思绪渐渐平稳,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两人保持这一姿势到很久,魏清的肩膀开始发酸的时候,她忍不住小声道:“这个是增值服务,记得给我加工资。”
卢绾秋不舍地睁开眼,顺从道:“好。”
魏清嘴角含笑,将人摆直坐正,迫不及待地挨到她身侧。
卢绾秋垂眸改盯茶几,神情木讷呆板。
魏清觉得这样的卢绾秋百年一遇,忽然玩性大发,当然更多地是为了缓和她压抑的情绪。
她问:“姐姐漂亮吗?”
卢绾秋:“漂亮。”
她又问:“喜欢姐姐吗?”
卢绾秋:“喜欢。”
魏清轻笑:“还喜欢谁?”
卢绾秋原本死寂的眼神中出现细微的闪动,极小的声音回:“爷爷。”
魏清收起笑意,转头注视卢绾秋,又看了看茶几酒瓶上那些面对她们的人物像,似乎突然明白些什么。
她小心地开口:“你爷爷……他还好吧?”
卢绾秋将头垂地更低,长长的刘海彻底把她包裹。
这人的心门向来捂得严实,想必对这等私密之事更不愿透露半分。然而看她的样子,显然已经到了可以承受的极点,如果不想办法让她说出来,怕是真会出事。也许卢绾秋的承受能力超出常人,像人们总说的那样潜力无限,咬牙坚持或许有可能挺过去。
——可魏清并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吃这份苦。
魏清起身去厨房拿来另一个白酒杯,置到茶几上,声音中带了几分豪迈:“绾秋,我陪你喝酒吧!”
卢绾秋仍是低着头,默默拾起茶几上的酒杯端在手里。
魏清抿了抿唇,神情淡然地给她倒酒,而后填满自己的酒杯。
“绾秋,干喝没意思,我们来打赌吧!”魏清举酒杯于卢绾秋眼前,发出诚挚的邀请。
与她的激昂亢奋形成鲜明对比,卢绾秋有气无力地问:“赌什么?”
好像就在等她这一句,魏清立时接话道:“赌谁先喝完三杯酒,输的人独自去千棺岭待一晚,给那些亡魂们作伴。”
“毫无意义。”卢绾秋冷淡回。
魏清故意发出一声挑衅的嗤笑:“怕了?”
“开始了吗?”卢绾秋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我有什么怕的,输的又不会是我。”
魏清握了握手里的酒杯。
她对这样的卢绾秋很陌生,从内而外透出的冰冷,像一具没有思想但仍可以讲话行动的尸体。
呆愣片刻,她赶忙喝酒,但已然来不及了。刚倒第二杯的时候,卢绾秋正开始喝第三杯。
酒杯放于桌上的声响清脆,提醒魏清可以开始为徒步千棺岭做准备了。
虽然这一切都是魏清在短时间内想出的计策,卢绾秋也按照她的设想亲自把她推往千棺岭,可真到了要去付诸行动的时候还是多少有些胆怵。
魏清一声不吭地回房,换了身行动方便的黑色运动套装,揣上手机又偷偷去厨房抽屉里拿了一把带鞘的水果刀。
临出门前,她弱弱地跟卢绾秋说:“我走了。”
卢绾秋纹丝不动,仿佛神思走远,彻底没了气息。
魏清眼睛使劲一闭,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是在赌。赌卢绾秋不忍让她一人面对这苍茫黑夜,被鬼魂野鬼环伺,涉未曾可知的危险。
谷内暗黑无光,虫鸣叶动的包围下,魏清的脚步声听起来更加瘆人。
魏清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然而刚走出没多远,她的腿就不由地有些发软。夜路她常走,可这种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到处都是坟墓的夜路,她还真是第一次走。
说起来,她很熟悉迎春谷里的这些坟包,闲暇无聊时,曾给路边的十几个坟包取了名字。
路过旁边一个较大的坟包时,魏清忽然颤声道:“大强哥,你应该是这里的老大吧?麻烦您老人家跟大伙吱一声,我胆子小也没干过什么缺德事,不要让他们冷不丁地吓唬我啊!”
说完,魏清颔首朝坟包鞠了一躬,然后裹紧自己,小跑着往谷口而去。
谷口有唐叔家,多少会觉得安心一些。
魏清在唐叔家附近磨蹭了一会儿,见大门紧闭,便探头往院内观瞧。只有东屋开着灯,猜想他们多半正在吃晚饭,魏清收回目光,忽觉眼前一阵眩晕。
虽然只喝了一杯,但白酒劲大,她本也不胜酒力,现今怕是酒劲上来了。
魏清陡然感到十分迷茫无措。
她……会来的吧?
酒借怂人胆。魏清怀揣这样一种心思,在酒劲的推驶下,竟悠悠忽忽走完了大半路程。
无月之夜,星穹寂寥,更显空远。魏清抬头凝望一眼那条璀璨星河,迷蒙虚幻的感觉更甚,她不禁摇头苦笑,闭眼长息一声。
人生终究大梦一场,于这苍穹变幻间转瞬而逝。
魏清猝然觉得十分恐惧,一种深邃至骨髓的空虚感将她吞噬,手中所持的手机光束晃动地更快更乱,她的心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拽住又猛地松开,灵魂游走渐渐飘往星河的光晕……
一只冰冷的手忽地将她从恍惚的意识中拉回,魏清打了一个激灵,冰凉阴冷之感迅速蔓延全身。她本能地反抗挣扎,不受控制地失声尖叫。
那只手没有松开,而是把她整个人拉入怀中,任凭她捶打撕挠疯狂喊叫,一直不曾放开半分。
魏清打够了,喊累了,惊惧的哭声仍在,但已变成小声的啜泣。
那只冰凉的手从后背一路滑到魏清的脖颈,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极低哑的声音:“清姐姐,是我。”
手电筒的背光下,卢绾秋正用一双湿红的眼看着她,刘海浮动,圆润的淡粉色脸颊轻微颤动。
——她在压抑克制些什么,已到决堤崩溃的边缘。
魏清早知是她,被她拥进怀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人是卢绾秋。
熟悉的体温,独特的味道,还有无以名状的亲切感觉……可魏清就是想把心中的委屈和一路上的怯怕发泄出来,像是在为她做示范,在有形之中传递给她这样的信息:有什么心事,尽管如她这般释放出来。
魏清轻吸一下鼻子,稍稍用力捶她的肩膀,无限温柔道:“大坏蛋。”
卢绾秋浅褐色的眼珠慌乱地转了转,不敢聚焦于满面柔情的魏清。
魏清的笑容愈发舒展,随后用双手捧住卢绾秋的脸,在对方未反应过来前,在她的樱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啄。
一啄还一啄。
卢绾秋曾在魏清的鼻尖一啄并装作无事发生,那么她魏清也必定以礼相还。
得逞的笑意刚刚升起,下一刻,猛被突如其来的热吻掩盖。
魏清先是一怔,很快闭上眼睛用心品尝她觊觎已久的水果盛宴。
卢绾秋虽霸道地主导上果盘的次序多少,却是轻拿轻放小心递送。
不知不觉间,手电光熄,夜色包裹,尘世万物,只此二人。
那些悠远的沉思,无归的惧怕和世间的枷锁都不再困扰于她,魏清只想好好享受这个瞬间——与卢绾秋合二归一的瞬间。
这一吻好似打通魏清迟钝多年的经脉神思,她的灵魂完整了。
初吻虽迟但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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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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