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禁卫营的这段日子，我的每一天都很充实，最重要的是可以吃饱穿暖。在这里大概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我此时只是刚刚背会了地图，并没有什么君臣民的概念，也没有什么家国情怀，自然不懂得西禁卫营这样空着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平日里原本就森严的戒备依然难以维护国主的安全感，人人惶恐不安、枕戈待旦，虽然在我看来只是一个小国来进犯骚扰而已，却让这个心虚的国主寝食难安。
但这样说他寝食难安又十分对不住那些刚刚进宫的秀女们。
我却实在没少听说皇宫内苑的传闻。
其实东西禁卫营以及演武场与皇宫内苑仍旧有着两墙之隔，要进去或出来都并不容易。
只是宫墙再高，也拦不住那些流言蜚语。
与西禁卫营隔着一墙的便是御花园。
东西禁卫营都空着，在御花园里窃窃私语的小宫女小太监不知是不是忘记了这一茬，他们低声的交流在我看来与唱山歌交流早就无异了。
昏君在那些秀女之间穿梭，如同蜂蝶飞舞于花丛中，秀女们没少被他折腾。而他也很享受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闹得天翻地覆。
进宫就受封的除了苏戥和小公主之外，就只有唐小荣了。
虽然只是在侍奉了国主后封了个六品御女后便再没动静，但相较于其他侍奉后照例封个采女留下、或没有封号自动成为八品媵人、以及从未侍奉过仍旧是宫人身份的女人来说，已经是厉害的境地了。
尤其是在那之后她仍旧常常被召去侍奉，圣眷正浓，更是让位在她之上的女人们眼红。
其实我并不明白为什么国主偏偏会看上那个一无是处只会哭鼻子的女人，但我忽略了我并不是个男人，更不是国主，我不能也不会理解一个成为一国之主的男人枕边最缺什么样的女人。
也许国主会喜欢像苏戥那样干净漂亮、聪明大方又会做茶点的女人，但国主也偶尔需要大胆主动、明艳动人但爱吃醋耍脾气的小公主来调节心情，又或是偶尔在他怀里娇滴滴流泪的柔弱女子也能激起他的保护欲，满足他作为一个国主的虚荣心。
不过在小公主和唐小荣这两个颇有些争宠手段的女人面前，我更想不出的是平淡如水的苏戥是如何脱颖而出的。
不可否认她身上有种让人不忍拒绝的魅力，或许太后娘娘就是为此而偏袒她了吧，至少我所听说的关于苏戥的一切，都与太后有着深刻的联系。
从进宫开始，就被太后偏爱直接带走，甚至让人一度怀疑是她给太后娘娘下了什么**药，但见过她的人们又挑不出她的什么错处来。
虽然提前进宫越过殿选封号前所未有，但苏戥一进宫便跑遍内苑向各处娘娘请了安敬了茶，早晚的嫔妃们的点卯她也不缺席，总是第一个到，甚至殿选时她主动请缨，站在太后娘娘身边侍奉。
她中规中矩，时常恭顺的像只小猫。
不过我也偶然听到过猜测太后娘娘偏爱苏戥也是有原因的——不仅仅因为苏戥的驸马城牧妹妹的贵女身份，更是因为苏戥神似其父亲前丞相苏云柏，因此关爱有加。再加上苏戥殷勤侍奉，对太后百依百顺，太后也因此对苏戥青眼有加。
可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佩服苏戥，光是传到我耳朵里对苏戥的评价，就有不少是“自作聪明”，大概都觉得如今国主更宠爱林皇后背后的林家，李家自从丞相苏云柏倒台、先国主崩后便不复当年了，因此，在他们眼里，苏戥讨好李氏太后的行为就显得十分可笑了。
大概前朝往事早就不作数了，如今李家本本分分，与林家稳定地分庭抗礼，大事也都顺从着国主和林家的意思，加上国主孟桷是太后亲生的，也就由太后去了。
知道了苏戥并没有在国主哪里特别受宠，我的心里竟然有一丝窃喜。
但也庆幸她找到了在宫里更值得依傍的大树，其实在我看来李氏不仅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倒台，而且比林皇后背后的林家来说，更稳定可靠。
国主身上毕竟还流着李家的血，终究不会对自己家人挥刀相向。
除了听说苏戥的事情，我也慢慢开始了解到了这座如同无底牢笼一般的皇宫。
西禁卫营要守卫皇宫的安全，因此我早就将皇宫的地图、布防图背得滚瓜烂熟。
用我的话来说，这座皇宫本身就已经与铁桶无异了，何须我们守卫。
温江发源于温潭，流经沁城。温江水被引入围绕皇宫外围的护城河中，护城河作为第一重屏障，自然守卫着这座牢笼。
进入皇城后便进入了禁卫军的守卫范围了，贸然进来的都是有去无回。
正门位于皇宫南侧，正门对着的大殿及两侧的议军堂、议政堂主要是为了当值大臣准备的办公场所以及上朝的地方。
皇宫最北面靠着瑀山，依山而建的皇家园林就是护城河之内的第二道屏障，皇家园林南面就是我所在的东西禁卫营和演武场，作为皇宫的第三道屏障。
大殿向北到演武场向南以内就是皇宫内廷的范围了，其中修建了太学、藏书阁、别苑以及两座宫殿，还有杂役房等下人居住的场所。
但在这内廷之内还有一重宫墙，便是国主的女人们居住的内苑了，国主常来此间休息。
层层宫墙围绕，将这座皇宫围成一个天然的铁桶。
我很佩服这个修建皇宫的天才，这些天才让禁卫军的存在显得很多余，除非禁卫军的职责还要帮助国主捉住不小心飞进皇宫的小飞虫。
不过就皇宫的修建来看，历代国主也都是贪图美色的天才。
某代国主下令修建了一座烟楼，烟楼简直巧夺天工，其中机巧听说只有住进去的人才知道。外观看起来像座佛塔一样高，听说其中千门万牖，住的美女成百上千，都是年年送入宫中侍奉的秀女中貌美者。
其间装饰华丽精巧，唯独楼梯狭窄陡峭，工匠还特地为国主设计了一种可以攀爬楼梯的小车，上下穿梭其间极为便利。
倘若能让这些工匠多将心思花在修渠开河、开山辟路不知该有多好。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我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内苑也不乏太后、皇后以及四品以上嫔妃居住的宫殿，其他有品阶的女人没有自己的宫殿，大多住在偏殿。
宫殿之外还有一座梨音阁，夜夜笙歌，专供国主观赏歌舞享乐。
对于没有能力升品阶的女人来说，能进入梨音阁也算一个不错的去处。不仅不用伺候别人，还会有杂役宫人供她们使唤。
进了皇宫便再没出去的道理，因此这些女人都想尽全力往上爬，就算没有荣华富贵，也是不甘心为奴为仆的。
苏戥会住在哪里呢？她过得如何？
不知为何，我每次自己吃饱穿暖就会情不自禁想到她。
我对活在这座皇宫的标准并不高，毕竟我不像她，不是出身高贵的大小姐，没有享受过优渥的生活，反而习惯吃苦耐劳的生活，过得好些坏些并没有什么影响。
如今能够在西禁卫营待着已经超过我的想象了。
我有了师父，也有对我十分关照的教头——她大概是比我过得好吧，不然我又怎么会这般自在。
不过我对她的担心并没有太久，大约这是我来到西禁卫营的第三个月，我的生活已经逐渐步入正轨，这天一位自称是苏采女身边的宫人来找我传话，说是思念亲人，给“远房表妹”我送来了一方手帕。
苏戥的手帕我是再眼熟不过的，她大概是最喜欢银杏叶了，与上次不同，这次绣的银杏叶还带着一丝绿意。
我取出怀里她曾送我的那方帕子，我一直洗干净带在身上，倒不是真的拿来擦汗，演武场是土地，我脸上的汗常常沾着风沙，也就是她替我擦汗时用过那一次，平常我都是用袖子随意一抹脸敷衍了事，并不舍得玷污。
我将手帕递给她，宫人接过，虽然两方手帕相差无几，但还是做了个交换信物的样子装一装。
至于苏采女，大概是苏戥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还把苏稔也送去服侍国主，封了个采女的品阶。
我初听到苏采女三个字时便皱了眉，不知那传话的宫人有没有注意到。
其实我很讨厌苏戥的算计。
在她眼里，苏稔还是个孩子，我也一样。
就算是个孩子，她带在身边与自己彼此照应，本也相安无事，只是她这样将苏稔送到了那个昏君的床上便让我有些烦闷了，这样一来苏稔便不能常常跟在苏戥身边了，她连一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
但这却也是在我的意料之内的。
我一直觉得苏戥进宫是因为她在筹备一盘很险但很毒的棋，卷入其中的人都会粉身碎骨，她这个操盘者也有着随时会付出生命代价的风险。
我自己就也是身陷棋局的一员，却总爱替她担心。我苦笑着摇头。
或许她带着苏稔来，就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不仅是她自己，也有苏稔。
或许，苏稔也是她的一步棋。
今天她借苏稔的名义派人来给我送信物，必然是有事找我。
她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我能在西禁卫营如此这般自在，正是她的手笔，我对她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帮她，自然是要赴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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