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九月,秋意更深。
早起时,总是雾深露重的,但我却格外喜欢这种感觉。
金秋九月,不仅是太阳变得柔弱无力,而且演武场草地上的露珠蹭在我的脚踝时也十分清凉舒适。
虽然我经常出汗,但燥热的夏天终究还是太费水,一天中大多数的时候我都在找水喝。
自从上次从苏戥那里回来,我就再也不想知道关于宫里的一切了。
我再也没有去听墙角或是直接飞檐走壁进内苑。
但又总忍不住想起那个清秀的人。
她的手、手上的手帕、脸、脸上的笑、笑起来的梨涡和虎牙、甚至她的衣角都在勾起我的遐想。
我索性没日没夜地泡在西禁卫营和演武场,练武累了就读书,读书厌了就练武,偶尔被老吴拉去打牌。
大约是这近半年来都平安无事,国主也开始放松了警惕,原本分散在各个宫门的禁卫也松懈下来。
他们或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见过我,但都是知道西禁卫营有我这样一个奇怪的存在,所以我和他们彼此相看见怪不怪。
因为戒备松懈下来,所以四位教头就开始轮班给这些禁卫恢复训练。
晨起集合跑步大概是他们以往就有的习俗。
但是第一次晨起跑步并没有哪位教头通知我,他们或许是忘记了我来时禁卫就已经没有这样的习俗了。
所以——
某日一大早起来正在扎马步的我莫名其妙地被一群黑压压的禁卫包围了起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就喊了号子开始了跑步。
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西楚霸王的感觉。
知道了禁卫只是恢复了晨起跑步,我便学着避开他们跑步的时间。
虽然我觉得我们之间相看见怪不怪,甚至他们中大部分都为了防止跑步时发生踩踏或是走神被罚,对我都是目不斜视。
但是,四面楚歌毕竟让西楚霸王自刎了的,谁架得住天天这样被围着跑步。
最重要的是,这一跑就是一刻钟还多。
我倒是也想过悄悄混进队伍中跟着跑,但毕竟男人跟女人还是不一样的。
以往不管是我自己给自己训练还是老冯给我派任务训练,虽然也有跑步,但是我最终都是自己完成的。
只有为了增强体力负重或是增加圈数,很少在意速度。
这群禁卫跑得是真的快,就是不知道真打起来会不会比国主跑得快了。
同时我也发现了,我的步幅和步调只能有一个跟得上。
如果为了速度,我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步幅跟上,但如果跟着整体的步幅大步跑,我便跟不上了禁卫的速度。
所以试了的那一次,我跟在中间时只能咬牙撑下来前半程,时间刚一过半,气息便乱了,脑袋上的血管都发热暴起,汗水沿着脸颊流进眼睛,蜇得很。
但我冷江怎么会轻易认输。
我当即就不再跟着跑了。
后面一连几天都没再跟着这群禁卫跑步了,只是会偶尔装作教头的样子过来偷看他们训练。
为了不丢脸所以我在疯狂训练自己跑步的路上越走越远。
大概是身高还是有些矮受了限制,我每一步都会比别人迈得少,因此每迈一步都要多花力气强迫自己去把步子放大。
我一向不服输,即使知道男女之间是不一样的,但我还是会选择强行大步跑也不会坚持自己原有的步幅。
这也是为了让我自己能够完美隐藏在这群男人中间。
我一直没有放弃过想要上战场的想法,所以为了能够跟男人们融为一体,我宁愿放弃自己的小步幅。
不仅如此,我还会观察男人走路的方式,从走路就开始让自己习惯男人的一切姿势,这样将来才会在军队中不会过于显眼以至于成为对方攻击的对象。
这也是老冯给我上的第一堂课的功劳。
而我在行宫受训练那段时间并没有白费,嬷嬷们大约是调教的女人多了,往往对我的问题一针见血。
为了让我走路更平稳更内敛,没少打我的腿一点点抠我的问题。
在我观察到男人走路时也更容易发现规律。
女人走路大多是膝盖带动小腿的运动,小腿自然被甩出,走路时的发力主要集中在脚踝。
男人走路大多是腰胯带动大腿,大腿甩出后再送出小腿,因此造成了步子大于女人,男人走路时的发力就会集中在膝盖以上。
发现了这样的规律,我迅速学会了男人的走路方式,也开始用走路方式举一反三,找到了跑步的窍门。
接下来,就是重复。
无限重复,练习。
甚至有段时间我都快要忘记自己原本怎样走路跑步。
“江子,不错啊。”
老冯只抬头瞥了一眼我正中靶心的箭,漫不经心地夸了一句。
来西禁卫营已经五个月了,如今我的箭法自然长进不少,不能说百发百中,但也是百发九十中。
这样的命中率已经够高了。
可当我向老冯提出想学用兵器时,都会被老冯毫不犹豫地拒绝。
大概他不希望我上战场,就算上战场,最多也只做个大后方躲在城墙上盾牌后的弓箭手。
可我就想练些不一样的,看着兵器架上的长兵器,我早就心痒难耐。
我最想学的是大刀。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虽然用短兵器最考验实力,但也不妨碍我看着禁卫们的长兵器耍起来威风凛凛,十分眼馋。
因为长兵器拓宽了攻击和防御的范围,耍起来也虎虎生风。
只会用匕首的我看着被舞得密不透风的长兵器,眼泪从嘴角流出来。
打不过啊根本打不过!
让我遇到这种长兵器用的好的人根本没有任何突破口。
“要怎么样我才能学用兵器?”
我今日练了一上午,射出的约摸有一百只箭了,虽然老冯没有抬头看我的成绩,但我还是停下手中的弓箭,来到他面前问他。
半躺在藤椅上的老冯此时已经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个草帽盖在脸上。
“下辈子吧。”他没有摘下他的草帽,声音闷闷的。
见我没有回答也没有走开,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鼻子嗤了一声,摘下盖在脸上的草帽,不耐烦地从藤椅上坐起来。
“听不懂吗?下辈子托生个男的再说吧。”
说完,老冯似乎是在逃避我的目光一般,将草帽扣在自己头上走了。
“你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闹着玩的。”
老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背后,他的大巴掌不像老冯,只是重重地落在我的肩膀上。
“什么?”
“你一个姑娘家,哪能跟着一群臭老爷们儿一起练武,我们都当你将来还是要调回太后那边保护太后的。”
“太后?”
“对啊,你不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吗?”
“嗯。”
我急于听到后面的故事。
“那就是了。我们也没想到你这么认真,”老吴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一番,“竟然是真的想上战场。”
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你这什么表情,你天天去偷看人家训练、学人家走路跑步,别人不想知道你什么心思也难吧。”
我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
“战场不像你想的那样,没有那么好玩,去过的人都不想再去一遍。江子,想学兵器很简单,学完就回去太后身边吧,当个宫女挺好的。”
说实话,我从没想过上不上战场的问题。
只是习惯了一切都为了上战场做准备,所以逐渐忘记了自己是为了什么留在西禁卫营,又是为什么每天在这里训练,过着比宫中好太多的生活。
苏戥安排我来西禁卫营也是为了让我方便当她的刀,只是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我将来的去向——包括我自己。
将来的冷江,做完了别人的刀,又该何去何从呢?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过得浑浑噩噩。
我也开始不务正业,偷看了许多老吴藏的话本子。虽然我猜到了这是他故意为了我找的,只为了给我打发时间用,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不再想着上战场的事情。
其实别说我,就连禁卫都不一定有上战场的机会。
因为禁卫主要是为了保证皇宫的安全,平常并没有出沁城的机会。
虽然他们按原本的规矩每天都要照城外所有军队训练的最高标准训练,因为禁卫是沁城最后一道防线,是国主最贴身的盔甲。
但如果有天这些禁卫真正派上用场了,也是真的出事了。
一日,我正在床上躺着看话本,正到精彩处,我捧腹大笑,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动静。
老冯一脚踹开我的房门,把我从床上像拎鸡崽一样拎起来,我赤着脚站在地上,手里的话本却舍不得放下。
我得寸进尺:“老冯,你来了,你看这话本子写的,这……”
我正说得眉飞色舞,老冯却一把抢过我的话本子扔到床上,揪住我的耳朵道:“冷江!大白天的你就在屋里看话本子!你的魄力哪儿去了?你刚来的时候还那么拼,你的劲头哪儿去了?”
突然被人拉回现实,我有些气恼,也有些失落,耷拉下我的脑袋。
但老冯手里并没有松开我的耳朵,因为我的低头,他手里加大了力气,是痛的还是不知为什么,我的眼泪从眼眶直接掉在了地上,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啪嗒一声。
大约是房间里过于安静的气氛有些诡异,我的房门又被打开了,走进来的是老吴和老杨。
“这是在干什么?不是说好把江子带出来就行?”
老吴把我的耳朵从老冯手里救出来。
老冯大概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沉默着走出去。
老吴老杨又围着我不知说了什么,大概也是看我伤心安慰的话。
不过只有一两句的功夫,我还没来得及听他们说什么,老冯便又从屋外走了进来,手里还多了一碗面和两个鸡蛋。
“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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