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日子,对苏祁念而言,失去了日历的意义,变成了一滩浑浊、粘稠、缓慢流动的时间沼泽。最初的那段时光,他几乎是凭着生物本能在这片沼泽里挣扎。
醒来,盯着天花板上因为潮湿而晕开的水渍,可以看上半个小时。饿到胃部传来尖锐的抗议,才机械地爬起来,用冷水泼脸,然后趿拉着鞋子去食堂。寒假留校的人寥寥无几,食堂只开放一个窗口,提供的菜色简单到近乎敷衍,常常是些看不出原材料的炖菜和蔫黄的蔬菜。他味同嚼蜡地吃着,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
回到宿舍,暖气依旧半死不活。他要么裹着被子蜷在床上,任由思绪在空白和关于慕萧辰的碎片记忆中来回切换,直到昏沉睡去;要么就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书本发呆,视线落在字里行间,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窗外的天色由灰白转为沉黯,再由黑暗迎来下一次灰白,周而复始。
身体深处那属于标记的空虚感,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存在着。偶尔,当夜深人静,那种源自生理本能的、对特定信息素的渴望会变得格外尖锐,让他辗转难眠,只能紧紧抱住自己,蜷缩成更小的一团,试图抵御那无处排解的躁动和心慌。
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直到某一天,他无意中翻看手机,才发现寒假已经过去了近三分之一。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他一下。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下巴甚至冒出些凌乱胡茬的自己,一种强烈的自我厌弃感猛地涌了上来。
他就这样了吗?
因为一个不在乎他的人,因为一场失败的考试,就要彻底烂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
外婆临终前握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不舍,反复叮嘱他要“好好的”、“争气”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一股微弱却执拗的不甘心,像残烬里最后一点火星,挣扎着亮了起来。
他走到书桌前,看着那些蒙了一层薄灰的课本和习题集。那是他曾经奋战、并引以为傲的战场。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微凉的封面,然后,猛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用力拍打掉上面的灰尘。
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劲。
第二天,苏祁念强迫自己定好了闹钟。铃声在空旷的宿舍里尖锐地响起,他挣扎着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醒来,头依旧有些沉,但这一次,他没有放任自己继续躺下去。
他用冰凉刺骨的水彻底洗了把脸,刺激得皮肤发红,也刺激得大脑清醒了几分。他去食堂吃了早饭,尽管依旧没什么味道,但他强迫自己吃完。然后,他带着书本,去了图书馆。
寒假里的图书馆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他找了一个靠窗、有阳光的位置坐下,摊开书本,拿起笔。
一开始极其艰难。注意力像脱缰的野马,稍不留神就会跑远,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遥远的、拥有冷杉气息的人。他只能一遍遍用指甲掐自己的虎口,用疼痛强行把思绪拉回来。理解能力也似乎下降了,一道以前十分钟能解决的题目,现在可能需要反复看几遍才能理解题意。
但他没有放弃。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艰苦的、与自己惰性和伤口的拉锯战。学不进去的时候,他就站起来在空旷的阅览室里走两圈,或者去接一杯热水,看着窗外萧索的冬景发一会儿呆,然后回去继续。
日子,就在这种单调、艰难却带着一丝自我救赎意味的努力中,一天天过去。他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时间表,像苦行僧一样执行着。学习,吃饭,睡觉。偶尔,在学习的间隙,那蚀骨的孤独和空虚感还是会席卷而来,但他学会了与之共存,只是默默忍受着,等待那股劲头过去。
转眼,年关近了。
校园里愈发空荡,连留校的少数几个学生也大多被家人接走,或者相约着一起去校外寻找年味。宿舍楼里几乎只剩下他一个人,夜晚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除夕那天,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更添了几分清冷。食堂准备了比平时稍好一些的晚餐,算是年夜饭。苏祁念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食堂里,听着远处城市隐约传来的、象征团圆的鞭炮声,沉默地吃完了那份“年夜饭”。
回到宿舍,外面的鞭炮声和烟花炸开的隐约光亮,透过窗户传进来,衬得屋内愈发寂静寒冷。他打开电脑,随便点开一个晚会直播,让嘈杂热闹的声音充满房间,试图驱散那无孔不入的孤寂感。
但屏幕上那些团圆、喜庆的画面,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形单影只的凄凉。
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过年。外婆去世后,每一个春节,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孤独感,格外的锋利,带着冰冷的刃,一下下剐蹭着他的心脏。
鬼使神差地,他又一次拿起了手机。
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又一次点开了那个名字。
他想听听他的声音。
哪怕只是一句。
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时刻,他疯狂地想抓住一点与那个人的联系,证明自己并非完全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
电话拨了出去。
这一次,等待的“嘟”声似乎没有那么漫长。
很快,电话被接起了。
背景音不再是寂静,而是隐约传来的、舒缓优雅的古典音乐,还有模糊的、带着笑意的交谈声,听起来像在一个温暖、热闹、充满格调的聚会里。
“喂?”慕萧辰的声音传来,比上一次似乎少了几分不耐,带着一种身处舒适环境中的松弛感。
苏祁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包裹了一下,随即又被那背景音里的“幸福”刺得生疼。
“……慕萧辰。”他哑声开口,声音在热闹的背景音衬托下,显得格外微弱。
“嗯。”慕萧辰应了一声,似乎稍稍走远了一些,背景噪音减弱了些许,“有事?”
他的语气很平常,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沉默、挂断和崩溃。
苏祁念攥紧了手机,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属于“家庭”的温馨声响,喉咙发紧。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没……就是,过年了。跟你说声……新年快乐。”
他说得艰难而干涩。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然后,苏祁念清晰地听到,一个温和而优雅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带着亲昵的笑意:
“辰辰,是谁呀?快过来,你爸爸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
辰辰……
那样亲昵的、属于家人的称呼。
接着,是一个低沉含笑的男声附和了一句什么,听不真切,但那语气里的宠溺和团圆意味,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
慕萧辰似乎侧头回应了一句:“马上。”
然后,他的声音重新回到听筒里,对着苏祁念,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因为周遭的氛围而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嗯,新年快乐。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问他怎么过年,没有问他好不好。
仿佛他只是他繁忙而幸福的团圆夜里,一个无关紧要的、需要尽快结束的小插曲。
“嘟——嘟——嘟——”
忙音再次响起。
苏祁念缓缓放下手机,电脑里晚会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窗外偶尔有烟花炸亮夜空。
他却只觉得,周身最后一点温度,也随着那通电话的挂断,被彻底抽离了。
他听到了。
听到了电话那头,他从未拥有过的、圆满而幸福的家庭氛围,听到了他被那样亲密地呼唤,听到了他身处温暖与爱意之中。
而他,苏祁念,始终是那个被遗忘的、多余的、在寒冷和孤独里独自挣扎的人。
他关掉了吵闹的晚会,宿舍里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和偶尔亮起的、不属于他的万家灯火。
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弱的弧度。
习惯了。
他早就习惯了。
只是心口那个地方,为什么还是会觉得,这么冷,这么空呢?
空得像是一个巨大的、回响着寂寞风声的洞窟。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在寒冬窗边的雕像,背影被夜色和雪光勾勒得,单薄而绝望。那通电话里听到的“幸福”,像最后一片雪花,轻轻落在早已不堪重负的冰面上,预示着某些东西,正在悄然碎裂。
念念宝宝加油!一定要挺过去啊!(存稿应该还有七八篇想着一天三篇,这样发吧 今天前早上9点那个是昨天晚上写好设定,今天发都是一天写完一个星期的然后定时一天一天的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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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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