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您别告诉之晏，”即使进了医院，恋爱脑还是不争气，“他已经很生我气了。”
说这些话时，恋爱脑心里大概也盛满绝望，然而不幸运，绝望跟死心又是两码事。
时明宇猜，他大概仍相信小畜生会悔改，相信另一当事人自己都不相信的事。
果然，下一秒。
“过失在我，昨天晚上我不应该喝酒，也不应该去时氏等人，将事情闹得这样大。”他一味反思自己，“况且，成年人之间谈恋爱，你情我愿，本就没有负责任不负责任一说。又不是结婚。”
说这些话时，你别一副要哭不哭样子就好了，年长者心想。
程昀继续道：“我喝酒不会断片...昨晚跟您说的那些孩子话，希望您别放在心上。”他一口气讲完，“叔叔也不用在医院陪我，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噢，真棒。神志不清时可怜兮兮抓住他不放，刚清醒立马变懂事。
内心揶揄，时明宇用上聊天语气：“病号服我给你换的，”因为口吻并不暧昧，所以言辞内容吐出来也像公事，反显出几分捉摸不定，“你应该解开两颗扣子，看一眼。如果叔叔走了，别人会怎么想？”
“... ...”仿佛受到惊吓般，年轻人眼睛都睁大了。
“我当然可以现在起身，把你一个人扔医院，前提得叫时之晏来。”时明宇替他做决定，“如果不愿意让他来，只能委屈你，这两天跟我相处。”
“又或者，”大发慈悲，给出第三种选择，“你打电话找个靠得住的人来陪护。”
说完，不再阻止，任由脸红到又想原地爆炸的小朋友拿起手机尝试摇人——
摇来的果然是时氏人事部经理叶潇。程昀发过去消息，架不住叶潇心急，电话草草打过来，直至进病房都还在骂人。她一手拎果篮，一手拿鲜花，肩膀夹着电话，踩着八厘米高跟鞋美丽地、雄赳赳地走进病房。
“我前脚踏进公司，后脚见你发消息说进医院了...程昀你是不是想吓死我？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她根本不给程昀辩解机会，保持人设不倒，永远年轻，永远骂人难听，“打完卡还看见时之晏那个狗东西，他害你进的医院？你怎么不把他狗头打掉！”
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属于心平气和的进度条才拉到三分之一，抬头关心床上捂着脸打坐的程昀，问一句‘你怎么了？’，忽然发现病房里还有人。
叶大美女看看大老板，看看好友程昀。
看看老板，再看看程昀。
发挥职场人优秀随机应变，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拿花的手挂断电话，神色抱歉，她身穿BALMAIN经典收腰黑裙，金色双排扣，像朵午夜玫瑰，却举手作谄媚表情：“时总好~”
时总冲她笑了一下，她立马补充：“我是请完假过来的时总，时总我绝对没有翘班。”
上一秒还是敢当着老板面骂老板侄子、古往今来为数不多的狠人，下一秒狗腿至极，让人不忍直视，程昀后悔摇她过来。
“... ...”
“... ...”
“... ...”
病房里短暂没人说话，叶潇才想起什么，她站在病床边偷偷一巴掌拍上程昀后背：“还没给你介绍过，这位是我老板，时总。”
“... ...”程昀被她这一下拍得腰都挺直了些。
对上时明宇，她又挤出笑容：“时总，我跟云途程总是大学时好朋友...虽然不在一个大学。”
“...你能和我在医院待一天吗？”程昀自暴自弃，“反正你假都请了。我不想麻烦时...时总，只今天一天，明天尉助会帮我找好陪护。”
不论他说这些话，还是将称呼从‘叔叔’又改回‘时总’，时明宇都没有任何表示。
但人事部经理什么人？大厂高管哪里白当的，察言观色长袖善舞她最在行。又一次看看老板，又看看程昀，她低头对后者道：“我还有事，我要去相亲，要不...你再麻烦时总一天？反正你助理明天才能找到陪护。”
“... ...”程昀，“你相哪门子亲？”
“我怎么就不能相亲了？”大美女摸摸一侧宝格丽耳环，理直气壮，“怪你啊。当初追你你如果同意，我们现在都三胎了。”她用食指点点程昀肩膀，“再说我穿着高跟鞋，你一个大男人，医院里晕倒我怎么扶得动？指望我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子家家对你公主抱吗？”
她当机立断脚底抹油，双手合十拜托她老板照顾程昀：“时总，我朋友怪可怜的，您在这里陪他吧！医生不让离人~~~”嗲言嗲语求完人，又朝程昀挥了个风情万种的手。
走出去两步，想到什么，突然回头。先抬起食指中指，指指自己眼睛，接着隔空点向好友，警告的意思不言而喻：你乖一点，不然收拾完相亲对象，立马来收拾你，捎带手的事儿。
她来得快，跑得也快，急如风雨。
叶潇走后没多久，白秘书也拎着果篮来。还带了上司需要签字的文件：“时总，这些都需要您过目。”大秘同样没有逗留多久，他是人精，提也不提小时总人去了哪里。
临走客气又体面跟程昀告别：“祝程总早日康复...”
期间护士查房，推开门：“507床病人家属来医生办公室一趟——”
等时明宇再回病房，就看见年轻人似乎刚从洗手间出来，嘴里衔着输液器细细的PVC透明软管，软管中回了好长一截血，盯着自己手背发呆。
目光对上他，吐掉PVC细软管，手足无措。
时氏总裁非常自然握住他手看了眼，下结论：“肿了。”语调神态平静且冷酷，“血管鼓包，应该是你一个人去卫生间时留置针跑针，没关系，一会儿换个手扎。”
他话音刚落，程昀悄悄倒吸冷气，似乎肝颤，不自觉将称呼又改回‘叔叔’：“叔叔，能不能不用留置针，行动很不方便。”
“不行！他血氧才87你怎么敢让他一个人下床？！”
轮值的护士之一又又又进来，恰好是之前将他们当成有钱变态老男人X年轻被包养大学生组合那位，对方先数落‘有钱老男人’，然后再数落‘大学生’程昀：“别跟家属撒娇，没用。你还要住院好几天，每天早晚静脉点滴，不想用留置针，你想让自己血管扎成蜂窝吗？？？”
出于患者对医护人员敬畏，程昀不敢吭气——
然而女性天生心软，见他怯针，到底从没从推车上找留置针。反而拿出三个都还未拆封的一次性针头，让他选：“紫色这个直径最小，输得慢但不怎么疼——”
看见希望，程昀刚要说：就用这个。
长相亲切的女护士补充一句：“一般是给儿童用。”
“蓝色的针头型号适中——”她继续介绍。
“... ...”程昀这次没贸然张嘴。
果然，医护人员：“是给女孩子用的。”
最后，举起黑色输液针：“这个直径最大，通常给猛男用，咱们用哪个扎？”
程昀：“...黑色。”
咬了咬舌尖，将前面四十年所有不顺的事全回想一遍，时明宇才忍住笑。拿着医用冰袋给猛男冷敷肿起的右手背：“还乱动吗？”
他喜欢看年轻人恢复生气样子，让人能轻易联想...初春里庭院，枝头开出大片大片纤丽洁白的花朵，开得慎重而认真，正如它花语，理想的爱，高傲孤洁。组成这样明媚盎然景致本身，却不如何坚强，甚至是脆弱的，可被轻易摧毁——不像火红高山杜鹃，烧出一片燎原热烈，既能忍耐孤独长在无人问津的半山腰，也能摧枯拉朽着跟伤害它的人同归于尽。
他希望他是高山杜鹃，但他只是缺爱想要一个家的年轻人。
一提起他不成器的侄子，庭院里就会开始下雨，变得花木萧疏。
自己不是对的人，所以救不了洁白的花朵。
如此想着，他故意问病床上的人：“你跟叶经理关系很好？”
“啊，对，”程昀连忙道。因羞愧于自己任性一个人去洗手间、导致不得不冰敷、他脸仍红着。但如果让男朋友亲叔叔帮忙，那似乎更羞耻，一不小心紧张激动...难道还要长辈帮他压枪吗？！
“我和叶潇算过命交情...”努力克制住胡思乱想，“有次出车祸，是她把我送去医院的。”他完全隐瞒大部分细节，换人事部经理讲估计版本又不太一样，后者认为程昀救的她。
不过两人说法还是有一致部分：“当时医院里血荒，有个好心人给我献的血，听叶潇说对方只是路过到医院取药，甚至没留下姓名。”
年轻人眨眨眼：“如果没有那位好心人，可能我就享年十八啦。”他开出一个玩笑，仍能看到脸上的遗憾和难过，“救命之恩...一直想当面感谢，明明我血管里流着好心人的血，却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你之前提有人资助你上大学，”时明宇不忍他难过，“还有这个献血的好心人，他们肯定不想给你增添心理负累。”
嘴上安慰着年轻人，但心底那个荒唐念头再次闪现——只需要一分钟的鬼使神差，抽出点时间，接受陈教授安排，在陈教授家里和小程昀吃个饭...如果医院里，等到第二天，等车祸手术后的程昀醒过来。
哪有那么多如果，千帆已过，积重难返。
年长者眉头皱起，放在膝上的手握了握又松开，如此反复，垂下眼睛看手机，心思却不在手机上面。程昀血管里流着他的血...从前不觉得这句话如何，此刻听年轻人自己说出来，却让灵魂都开始烧灼。
良久沉默后，开口道——
“时之晏要当混账，是他的事，你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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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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