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欺骗的人装作无事发生,露出假意伪善的笑,再辅以小恩小惠,于是原谅水到渠成。
陈恪暄把糖果捏在手心一秒,也可能是两秒,然后丢掉。
硬质糖果掉落在地板,撞击出咚咚的响声,闭上眼睛,就可以迅速和让自己生气的根源切断。
然而下一秒,与苦涩形成强烈反差的甜被抵入了他的口中,令他难以消解的愤怒得以暂时屏蔽。
辅佐以花言巧语,“再扔就没的吃了。”
方随从被子里捞出陈恪暄的胳膊,把袖子捋上去半截,开始用湿毛巾给他擦拭降温。
默不作声地装作没听见,糖块随着口腔的温度融化成浆液,陈恪暄小心翼翼地咽下,不想被方随发现。
“另一只拿过来。”
反复的擦拭确实将源源不断升起的热度带走许多,所以陈恪暄伸出了胳膊,与之同时也睁开了眼睛。
方随的睫毛看起来很软,像飘忽的飞羽,垂下眼睛,影子便忽闪忽闪,让人很想触摸。
“好点了吗?”方随把毛巾放到一边,捏了捏陈恪暄的脸,半是开玩笑的语气,“连谢谢都不说吗?”
陈恪暄没有撇开脸,与他对视。琥珀色瞳孔是冒着岩浆的蜜糖,轻盈的话语是绞缠的缢绳,浅色薄唇弯起的弧度是讥讽。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讨厌。”
方随怔住。
陈恪暄继续说着攻击的话语:“为什么让我说谢谢,但自己不会道歉? ”
“如果你的每一句话都那么随意的话,为什么我还要听呢?”
“方随,你真的很讨厌。”
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注视感出现,方随的脑海空白了一瞬,随后回过神,“我做错什么了吗?”
似乎是发自真心的疑惑,问句更像是呢喃,他的表情过于迷茫,陈恪暄突然就后悔了。
“我确实不知道。”方随缓缓地说,“以前我以为我好了,但好像还是不行。”
“大概是……听我父母说,应该是很小的时候,他们工作很忙,在家的时间很少,后面才发现我不太会哭也不太会笑。”那段时间小小的方随唯一拥有的记忆是父母无止尽的争吵,“检查之后发现是有情绪认知困难,就好像,别人得到夸赞会笑,得到贬低会哭,但我没有这种感觉。有了妹妹之后,他们一点点重新教我,才好了很多。”
“之前我跟你说过,如果有什么事就直接说,不然你生气了我可能不会知道是因为什么。”
“是真的。”方随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在很久之前,父母叮嘱过他,一定不要跟别人提到这件事,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件事的不体面。
他脾气很好,待人真诚,拥有很多的朋友,没人能发现他的情感缺失。
失忆后的陈恪暄强硬又脆弱,孤僻又天真,方随并没有对他有什么防备,所以才会向他袒露这件不为人知的事。
“所以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吗?”
陈恪暄哑然,陡峭的愤怒随着涓涓的阐述统统流走,他先是后悔,接着是心慌,最后不知所措。
“是因为今天去公司不开心吗?”
“还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不是,”陈恪暄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脸颊泛起滚烫的热意,“我,”
方随很认真地看着他。
“我……”
是他太过生气,才故意把温柔曲解为虚伪,好让自己的愤怒顺理成章,让自己的情绪产生和宣泄不是一出独角戏。
“我……”陈恪暄直接抱住了他,避免眼神的对视,话说起来变得没那么难以启齿,“你为什么这么晚回来,我等了好久。”
否认比承认容易,说比沉默难,将自己剖开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在两个人的对峙中,谁先袒露心声谁就输了。
“你说过你会早点回来的。”
胸口凝结的不忿,不愿承认的不安,他意识到天平的倾斜之后产生的无数阴暗,在方随袒露自己的缺陷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出口正缓缓流走。
“但是根本就没有。”相同的浴液味道无形中给了陈恪暄熨帖的安全感,“你不守承诺,所以我生气。”
“你说你会戴着通讯器,但也没有给我发消息。”
似乎能感受到脉搏的震动,白而干净的皮肤透着温和的热度,他用鼻尖蹭了蹭方随的后颈,“晚饭很难吃。”
“想回来和你一起吃,但怎么等你都等不回来。”
“对不起。”陈恪暄贴着方随的皮肤说,“但是你也有错。”
方随摸向他的额头,有一瞬间想到了一生病总是黏黏糊糊的方阳,继而想到以前的陈恪暄。
-
把药片嚼碎,陈恪暄便不再说话,方随悄悄关上门下楼,爸爸正在厨房熬粥,“那孩子怎么样了?”
“不知道,吃过药了。”
“保姆阿姨说还要一个小时才能赶回来,等下你在这里陪他一会儿?”
方随犹豫片刻,最后说:“哦。”
不过最后方随没有留下,再次束手束脚地进入陈恪暄的房间时,被下了驱逐令:“我一个人待着就可以。”
方随松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轻轻地关上房门。
回去之后爸爸又说了很多,他告诉方随,隔壁的孩子父母陪伴得少,性格可能会有点古怪,愿意的话,可以试着和他做朋友,就算相处不来也要心存善意。
方随当时应该是答应了,但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还好他已经纠正过来,不然也会是个怪小孩。
-
“对不起,我以为你今天回来得会比较晚,所以和同事约了一起吃饭。”方随用旁边的测温仪重新给陈恪暄测了温度,“还有你认识的黄齐,今天他还说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后来出了点小问题,所以才回来晚了。”
“什么问题?”
“同事身体不舒服,我送他去医院了。”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方随让陈恪暄重新躺下。
“为什么要送。”陈恪暄试探地说出一小角的阴暗,“他自己不会去吗?又不是没手没脚。”
方随把毛巾丢到他的脸上,“因为是朋友,所以要帮助。”
陈恪暄将后面的话妥善保存,缄口不言。
“晚饭是不是没吃饱。”方随问他,“给你开瓶营养液吧,要什么口味的?”
陈恪暄说了草莓。
等陈恪暄安安静静地把营养液喝完并督促他去再次洗漱结束后,方随道过晚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睡觉之前,他进行了一个总结。
对待陈恪暄要有耐心,像对待方阳那样对他就可以。
门在此时被敲响,并露出了条缝隙。
“有事吗?”
陈恪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进来。”
陈恪暄经过房间主人的允许,这才有礼貌地进入,经过浴室间的时候皱了皱眉,“有味道。”
方随反应过来,“应该是我衣服上的。”
翻出糖果后忘记洗掉,直接放在了那里。方随下床进了浴室间,把衣服展开重新摸索了一遍,放进洗衣机里。
“好了。”
陈恪暄眉头皱得更深,“你的手也要洗。”
方随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应该是沾上的酒味,可能还有些汗味。”
“很难闻的桂花味。”陈恪暄语气突然变差,“赶紧洗掉。”
方随看了陈恪暄一眼,陈恪暄只盯着他的手。
水和泡沫洗剂混合最后再被冲掉,方随伸开手掌,掌心对着陈恪暄展示,“干净了。”
陈恪暄俯身凑近闻了闻,像是肉食动物判断自己的领地有没有被侵.犯,但眼神却没有让人不适的锋利。
方随按住他的脑袋揉了揉,“睡觉,明天还要上班。”
“我要和你一起。”
方随能明显地感觉到,陈恪暄说话似乎比以前直接很多,“我一个人会睡不好。”
“那你去把你的枕头拿过来吧。”
方随给陈恪暄留了个位置,不一会儿,陈恪暄抱着枕头过来了。
灯关上,但方随有预感,这个家伙不会立刻老实睡觉。
“方随?”
方随没说话。
“一直需要帮助的才不是朋友。”
“你以后不要喝那种酒,真的很不好闻。”
如果不搭话估计他会一直断断续续地说下去,方随说:“我没有喝,是别人喝的。”
“黄齐吗?”
方随权衡了一下,把今天发生的事省略了一部分告诉了陈恪暄。
陈恪暄忍了几秒,说了很长一段的话,“你朋友很多吗?朋友为什么还会给你添麻烦?为什么他们身体不舒服你就要管,如果都要管的话你为什么不去做医生,医生也会有工资,他们给你钱了吗?为什么要照顾他们?”
我也照顾你了,你和他们一样。陈恪暄脑子里响起这句话,还好,方随没有这样讲。
“黄齐之前借给你游戏机了,你不是玩得很开心吗?”方随说,“你今天吃的糖果是另一个同事送的,人和人之间交流往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陈恪暄已经不是很想听了,“不想跟你讲话。”
然而沉默了一会儿,陈恪暄又开始说:“如果是方阳在家生病了,你在外面同事生病了,你会先救谁?”
方随感到啼笑皆非,答:“你在家里照顾方阳,我在外面照顾同事,可以吗?”
才不应该这样回答!但,陈恪暄莫名的觉得这个答案不算坏,虽然他依旧不喜欢方阳。
“不可以。”
不过他又默默在心里增补了一句,“算了,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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