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宫变

姜煐带刀去的。

虎符于裴颐之手中,但宫中近侍和禁军都听凭她调遣,万事俱备。

她将刀藏在暗红色宫装内,缓缓走进福宁殿。

这一世的场景和上一世有所不同。不同在于,上一世她屠尽福宁殿,整个宫殿都是血,打扫起来废了好大的劲儿。这一世许是没那么莽撞了。

姜煊呆呆跪在床榻前,脸上有个巴掌印。

王甯潸然落泪,用帕子擦拭面颊:“陛下……陛下啊……”

姜煐站在姜煊后头,冷眼看王甯作戏。

“阿姐,你来了。”姜煊转身,如儿时一样捏着她的衣摆,“阿姐,爹爹怎么办啊。”

怎么办?

姜煐坐在床榻边,心道:好问题。

姜令安多月缠绵病榻,已经瘦的皮包骨,可现下两只眼睛亮堂堂,瞪着,靠在引枕上看着她。

他忽而能说出几个字,大多时候都在拉风箱般的咳嗽,姜煐陪着冰凉的笑,眼睛里无一丝眷念的光。

适时,平烟端来一碗浓黑的药,放在她眼前,静芽要代劳,王甯可怜兮兮道:“煐儿许久没有来福宁殿了,伺候你爹爹喝药吧。”

那药深不见底,亦给人深不可测之感。

毒?就这么大喇喇地递给她?

想来不是毒。

但就算是,她也不怕。

她端起那碗药,王甯露出一个微笑。

轻勺搅动,轻轻吹凉,姜煐送到姜令安唇边,平静道:“爹爹。”

姜令安浑浊双眼盯了她半晌,她泰然自若,用银针验过,继续等他喝进这碗药。

这碗药没有毒。

玔午的毒药在何处?

终于,姜令安张开嘴,将药含了进去。

他咬住勺子,用尽全身气力,说出了一个字:

“死!”

姜令安忽而盯着她道,“孤已下旨,赐死雍亲王、裴颐之。”

他径直下了这样的敕令,姜煐心头一颤。

姜煊咬着唇道:“裴哥哥没做错什么呀,他为什么要死啊?”

“……死。”姜令安扯出姜煐的衣袖,将那药打翻了,直直躺下去。

她还以为王甯真用这般低劣的方法借她的手除去姜令安,谁知姜令安只是咳嗽着,没死。

药汁弄脏了锦被,王甯亲力亲为,为姜令安换了被子。还未走出去,姜令安便指了指姜煐,示意其他人离去。

王甯道:“陛下,不妥。”

“出去。”

姜煊斗胆瞧了瞧姜煐和姜令安,行礼后一溜烟跑了出去。王甯脸色一白,笑着福身,跟着走出去。一个小宫女最后收拾干净床铺,留下一方干净帕子擦药渍,随后,福宁殿中的宫女小黄门都退了下去。

新药很快端上来。

姜煐从善如流,用银针验过,继续喂药。

“爹爹精神看着好了很多。许是快好了。”

她笑道,“雍亲王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平定外疆,裴颐之代理朝政,毫不逾矩,爹爹应当高兴才是。”

姜令安冷笑一声。

药喝到一半,姜煐道:“爹爹慢些。”

他老态毕露,沉声道:“煐儿恨孤?”

她想说恨,恨极了。她恨他让娘亲郁郁而终,恨他断了她的翅膀,将她锁在深宫,恨他自私自利,三言两语打发她去和亲。像是打发一个玩意儿。

上一世,她便说过恨他。她的剑饮过他的血。

可时间过了这么久,那股强烈的恨和杀意逐渐消散。她并不是不恨了,只是恨到生命里只有恨和杀意时,恨累了。

她登上皇位时,空荡荡的大景宫里什么都没有,连时间都死了。那种感觉更让她发疯。

所以她不恨他,是姜令安已然不配了。

门外人影攒动,姜令安瞥了一眼,问道:“外头是宫妃吗?”

姜煐放下碗:“宫妃?爹爹糊涂了,除了皇后娘娘,有哪位宫妃会来看您呢。”

姜令安抿唇。她笑了笑:“陛下最爱的芳贵人已经死了,其他宫妃,多少也该准备着后事了。哦,爹爹知道芳贵人如何死的吗?皇后指使她给煐儿下毒,可惜煐儿没死,真是好大一条命啊。”

姜令安抿唇:“皇后心软善良,莫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姜煐笑了声,忽而觉得可笑极了,连笑几声,“爹爹不关心煐儿活着,反倒关心皇后是否无辜?爹爹何曾这样关心过我的娘亲?”

姜令安眯着眼睛:“你娘亲……是自己想不通。”

“她想通了,”姜煐眸中冷光闪过:“她想通了——你不配。”

姜令安未曾想到她如此锋芒毕露,咬牙道:“……你疯了?”

姜煐笑着,字字不留情道:“我疯了?不,你疯了。你疯在身为一国之君,不理朝政,逼死国后,谋害忠臣,献祭贵女,你错在不守江山,你不配为夫,不配为父,更不配为君!”

她深吸一口气,看见姜令安随着她每一个字气得颤抖,觉得神清气爽,不由再度拿起药,喂到他嘴边:“既然爹爹喜欢皇后,便多喝些皇后亲自熬的药吧。”

姜令安呼吸急促,死死盯着她,从牙齿中蹦出字来:“畜生!”

他挥手拂落药汁,刚刚换好的药再度落到被褥上。

“来人……咳咳咳咳……来人!”

外头再次传来声音,姜煐皱眉,听见殿门被打开,王甯走了进来。

她笑容灿烂,仿佛回到年轻的时候,说道:“陛下,臣妾在。”

“将这个畜生褫夺封号,逐出大景宫,再不许她进来!”

姜令安气急攻心,回光返照般说了一连话,终于忍不住心头气,一口血喷出来。王甯吓得一颤,连忙用床上帕子去擦拭他唇边的血。刚开始吐出来的血还是红的,后来越擦越多,越擦越黑,姜令安目眦尽裂,捂住心口直直摔在床榻,滚了下去。

王甯一边擦一边哭道:“来人啊,来人啊!”

姜令安死死盯着福宁殿“大道乾坤”四个字,胸膛上下起伏着,挣扎着要说:“……死……死……”

他撑着地面,想要抓住王甯的鞋,王甯吓得往后缩,手上一滩血。他往前爬去,咬着牙,眼底一片血色,身下托着长长的血痕——

直到姜煐一脚踩住了他的手。

他就像一滩颤抖的肉,猛地抓住姜煐的脚腕,尔后,长久地寂静下去。

脚边再没了动静。

他死了。比上一世死得安静多了。

一点都不吵。

就像她母亲一样,安安静静地死了,没有几个人知道,也没有几个人在乎。

姜煐站在殿下看她惺惺作态,不由冷声问道:“皇后在哭甚么?你不是很想要爹爹快点死么?”

王甯大叫道:“你血口喷人!”

“好一对恩爱夫妻,棺材前的鸳鸯。”姜煐笑道,“皇后别太入戏了,把自己都感动了?南星的毒药送给我了,玔午的毒药也该送出去了吧。”

“本宫听不懂帝姬的胡言乱语。”王甯用帕子擦了泪,叫道,“来人!”

大殿门敞开,静芽跪在门外,姜烨带刀进来,一众带刀侍卫立于两侧。

“传陛下遗诏:雍亲王、裴颐之结党营私,杀之。褫夺朝仪帝姬封号,逐出大景宫!”

姜烨举着刀对着王甯,姜煐笑了笑:“这就是皇后传的遗诏,真是够随便的,何人能信?”

她转过身,看见吓得踉踉跄跄跪在殿门外的姜煊,招了招手:“煊儿,来。”

满屋是血。姜煊看着里头血腥状,留滚带爬地藏到门后,露出半张惊恐的脸道:“阿姐,阿娘,快出来!”

“出来做甚么,进来才好玩。”姜煐道,“你阿娘把爹爹杀了,你知道么?”

姜煊愣愣的,王甯三步并做两步,指着她:“将她拿下!”

姜煐眨眨眼:“我亲眼看见了。”她朗声道,“皇后不仅指使南星对本宫下毒,更让玔午下毒,这帕子便是铁证!”

王甯正用帕子擦拭眼泪,心中涌起的那股子气使得她血气上涌,她越是擦,血越是多,看见满帕子的血,不由尖叫道:“畜生,血口喷人,妄为臣女!”

姜煊看见王甯喷出鲜血,大睁着双眼,一头晕了过去。

王甯指着她:“还不将她抓起来!”

姜烨看两女相争,觉得有趣道:“皇后娘娘是在命令本世子?”

王甯咬牙道:“你我说好了……”

姜烨掏掏耳朵道:“与本世子说好的人太多了。我老子和我说好了,你和我说好了,姜煐也同我说好了。听谁的好?”

王甯美眸大睁,口中鲜血涌出,仍不死心道:“来人,来人!来人——”

众侍卫无一人行动,宫女和小黄门一动不敢动,无人理会一个皇后的命令。

“你们沆瀣一气,好大的胆子!”

“皇后弑君,才是好大的胆子。”

长久无动静,王甯看见姜煊躺在地上,眼下一片赤红。姜煐道:

“你输了。”

王甯看着帕子,忽而了然,狠狠揉成一团扔到姜令安尸身旁,脸变得极其扭曲:

“我输了?”

“我弑君?”

她摸到自己五窍流血,笑得疯癫:“我弑君?哈哈哈哈哈哈!”

“我弑君哈哈哈哈我弑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血泪并流,不一会儿笑声在胸腔中戛然而止。

王甯不敢置信地看着姜烨穿胸而过的剑,嘴一开一合,无声流出浓黑的血。

姜烨啧了一声:“吵死了。”

他的剑在王甯胸口旋转一瞬,王甯脸色煞白,跪在地上,倒在姜煐前侧。

拔出剑时的血溅在姜煐脸上。是烫的,滚烫滚烫的血。

“姜令安这个王八蛋本就不得好死,本宫为何要毒他?”

王甯如地狱恶鬼般笑了笑,白齿沾满污血。说出来的话,却让姜煐浑身冰凉,如置冰窟。

“那副药,自然是给煐儿的好礼呵呵呵,当然是送到藏星宫去了哈哈哈哈!”她哼哼笑着,坠在地上,到死眼睛都看着她,“你们姜氏一族都一样,一样的薄……情……寡……”

她眼中的光暗淡下去,不再呼吸,笑仍留在脸上,诉说着未完的忿恨。

还没结束。

姜煐屏住呼吸,脑袋一片空白。

还没结束——

还没结束!

是她自大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怎会没想到那几个宫女原本就是王甯要送给裴颐之的人?

她脸色苍白,眸里生出一片火光,当即转身要走。

可姜烨吹了声口哨,将沾满胸口血的剑横于她脖下,缓缓解开了她的衣裳。

“姜煐,急甚么啊?”他嗤笑道,“本世子最后可是选择了你啊,怎么说,该给点面子留下来陪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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