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绎从长着角的蓝白电车里出来，刚出站，就见许志平跨在他那辆二八大杠上，冻的直搓手。
他似乎变矮了，穿着一身军绿色外套，与他之前年轻的模样告了别。
许绎脚下一顿。他爹一直往这边看这，随意一瞥便在人堆里看着了他。
男人冻的有些发僵的脸上不太熟练的绽出一个笑来喊道：“这儿！”
许志平挥了挥手，他从那边走过去，跨上他爹的后座，猛然拘谨起来。
明明小时候他都是这样，看这父亲宽大的脊背。安心而踏实，觉得天塌下来都有人给扛着。
可现在，他只想立刻转头回去。
许志平那头发里渗出几根白丝，他刚想开口说：“我来踏吧。”
“你回来的事，小野打你奶奶那儿系知道了。”
许志平却突然道。他原本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只能闷闷“嗯”了声。
许志平蹬起自行车，不知哪儿少了润/滑剂，吱呀作响。
这事儿本来也算不上什么机密，又不是什么领导人秘密回国，以他奶奶那性格，不知道才越发不对劲。
许志平大概是想活跃气氛，偏了一点头对他说：“小野知道你回来，都知道写作业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带着笑，看来真的很高兴，许绎刚想接两句话问问，比如说她怎么样、你们过的还好吧？
可他一句话也问不出口，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似乎有灰尘一类的东西慢慢落在伤口上，悄悄将那面目狰狞的样子遮盖起来了。那丑陋的伤疤，逐渐变淡了……
“你姥姥他们身体还好吧？……”许志平没话找话似的问。
他抬起头来，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挺好的。”
许志平干巴巴的应和两声：“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一路沉默。
自行车速度很快，穿进了通往筒子楼的胡同，他才找到一丝回家的踏实感。
乱停的自行车、绿漆落皮儿的破楼、筒子楼前晒的大花被隐约闻到见温暖的阳光味道。
许志平放下他，安顿他回去休息，就转头回了店里。
他一步步爬上楼，推开门忍不住环视这个他记忆里的地方。
他家里是两室一厅，他爹愣是给整成了三室。最大的那件卧室从中间隔开，拉了一道帘儿，一半属于他，一半属于许雉。
厨房连着客厅，两间房间中隔着卫生间。
整体看起来，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了。
上楼那会儿，他注意到隔壁住进了人，不过里面还是很空。没什么生活过很久的烟火气。
他放下行李，洗了个澡，等到下午五点都没人回来。
他并没有多想，转头在阳台上抽了根烟，赶了一天的路，有些困，就睡了。
**
许绎是被电话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眼中布满血丝，扶着额头去客厅里接了座机。
“小野回家没有？”电话是许志平打来的。
他愣愣神，哑着嗓子回了句“没”。
许志平那边声音很杂，一听这话呼吸都重了一个度。
他心里无端升起一股子慌乱，问道：“怎么了？”
“小野丢了。”
这话像棒槌似的蓦地来了当头一棒。
他脑子里顿时清醒了，安慰他爸先别慌，手上已经开始穿衣服换鞋。
筒子楼前站了一圈人儿。
罗战、杨栀子、他爸、还有闫燏，剩下一堆他不认识但很面熟的人……
这些人站出来围成一个圈，不知谁说：“小夏也丢了……”
许绎脚下罐铅似的走过去，听见罗战已经把任务分配好了。
他爸也一定要跟着去，众人心急火燎，作鸟兽散。
他过去按住他爸的肩说：“你腰不好……我去，你在家里等着。”
罗战一看，也顾不上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赶许志平道：“绎儿这不是回来了？你就省省吧……这腰不好再给闪了，反倒添乱……搁家等着吧！昂……”
许志平局不过，只得叹口气，往后退，站在巷口东张西望。
许绎跟着罗战大街小巷的窜，挨家挨户的问。
沿着街道，能找着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最后去查一家三岔路口人儿店里的监控，人家大概也是看在他这身衣服的份儿上，没跟他翻脸。
说看就让看了，结果顺着许雉平时唱戏那院儿，看到许雉和沈知夏，被一陌生男人领走了。
原本沈知夏是一个人在外头等她的，监控跳了大概半个小时看到许雉从院里出来，两人站着聊了些什么，胡同口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男人。
他头发长，遮住了眼睛，整个人呢，显得异常阴郁。
那男人走过去跟他们说了什么，两孩子就乖乖跟人走了。
“妈呀！不会是让拍花子给拐走了吧！”
他们回筒子楼前汇合的时候给众人讲了他们那边的情况，隔壁院的王嫂大呼小叫道。
顿时吓的杨栀子抖了两抖。
拍花子……
叫拍走了……
众人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儿开始絮絮叨叨。
吵得罗战拧了拧眉，不耐烦道：“吵吵叭火什么呢？”
“……没找到实际证据前不要胡乱揣测！凭空制造焦虑！”
许志平跟着帮腔：“……大伙先别燥，出了什么事警察同志不是在这呢么……”
“总有办法的昂。”
“栀子你也别太着急了……”
一楼开小卖部的疯子探出头来，往这伙人这看了眼，悠哉悠哉看热闹。
天色渐暗，楝树上的彩灯都亮了。
众人一筹莫展之时，罗战的电话突然有人打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接，巷口隔着老远就传来许雉叽叽喳喳的声音：“这回去了我爹不得扒我层皮儿……”
接着那小孩走进胡同里，身旁跟着沈知夏，后头跟着两名警察。
其中一个看见罗战，把举在耳边的手机放下，于是他兜里的铃声戛然而止。
那警察笑道：“听鹏哥说罗队您这边丢了俩孩子……恰好我们那片说来了两个迷路的，一问，可不是您这巷子里丢的么？”
罗战看着那俩孩子，松了口气，仰头望望天。
说：“有劳。”
那两个警察挥挥手直说小事小事，应该做的。
这厢大人一愣，杨栀子差点落下来的泪一下子又收了回去、许志平脑袋里有根弦悠的崩断了。
他也顾不上腰疼，取下双拖鞋，单脚蹦着就冲过来吼：“龟儿子！你给老子站到！你干爹为了找你两个小兔崽子半个巷子的人都喊上了！你给老子上哪野去了？”
这时候杨女士也如梦初醒，撸起袖子就往上冲。
吓得俩小孩直往警察身后躲。
“爹！你骂我龟儿子！那你就是老龟了！自损八百啊！”
“老子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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