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她知道了。她送来了这些。是同情?是礼节性的问候?还是……那未断的线,另一端也依然在她手里,被她小心翼翼地、或许也是痛苦地攥着?
我紧紧攥着那袋东西,指甲几乎要掐破塑料袋。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这种无声的、克制的、却又无处不在的“联系”。她甚至不愿意手写一张纸条,用了最疏远的方式,却送来了最带着我家乡印记的东西。
她在告诉我什么?她记得我的来处?她在用这种方式安慰我?还是仅仅出于一个“同事”或者说“曾经的老师”的基本关怀?
我冲动地跑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几乎想要立刻冲出去敲响对面的门,问个明白。
但最终,我只是无力地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上。
我问什么?问她是不是关心我?然后呢?听完她的回答——无论是冷漠的还是带着一丝温情的——我又能做什么?我能改变离开的决定吗?我能给她承诺吗?
我不能。我依旧是被捆缚的困兽。
那一小袋酸菜和蘑菇,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层层叠叠地撞击着我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它让我痛苦,也让我可耻地生出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希望。看,她并非全然无情无感。
这种拉扯,比直接的拒绝或彻底的冷漠,更加令人煎熬。
二零二一年四月二十日星期一 晴转多云
教研组安排新一轮的线上公开课观摩评议会。我和她,不可避免地在同一个视频会议室里。
我提前十分钟进入会议,没想到她的头像早已亮在那里。她似乎也没想到我会这么早进来,视频里,她正低头看着资料,侧脸沉静。
我的出现显然惊动了她。她抬眼看了一下摄像头,目光与我(或者说与我的摄像头)在空中短暂相接了一瞬。仅仅零点几秒,她就迅速移开了视线,重新低下头,仿佛只是无意间瞥过。
但我却清晰地看到了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复杂情绪。有一丝慌乱,一丝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会议开始后,我几乎无法集中精神。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窗口。她发言时,语气平静专业,但我却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以及偶尔微微抿紧的嘴唇,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她过得不好。这个认知像针一样刺疼了我。是因为我吗?还是因为疫情?或是其他?
轮到我对她的课进行点评时,我发现自己声音干涩,准备好的客套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说了几句关于课堂节奏把握的无关痛痒的话,然后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陶老师也要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话音落下,视频里一片寂静。其他同事或许觉得这只是前辈普通的关心。
但我看到,视频里的她,握着笔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垂着眼睫,久久没有抬头。摄像头捕捉到她微微颤抖了一下的睫毛,像蝴蝶受伤的翅膀。
她没有回应我的关心,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只是沉默着,那沉默却比任何回应都更有力地砸在我心上。
会后,我收到一条私聊消息。来自她。
只有三个字:“谢谢顾老师。”
依旧是冰冷的礼貌。却像是在我们之间那根紧绷的线上,又轻轻地、残忍地拨动了一下。余音震颤,久久不息。
她听到了。她收到了。但她选择用这种方式回应。不靠近,不远离,只是在那里,用她的存在和这种克制的互动,无声地拷问着我的灵魂。
我几乎要崩溃了。交出离职申请的决心,在这一刻又开始动摇。离开,就能解脱吗?还是会把这种拉扯的痛苦延长到一生的距离里?
二零二一年四月二十五日星期六小雨
母亲又打来电话,声音里的孤独和期盼几乎要溢出听筒。她小心翼翼地问我工作交接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握着电话,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答不出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飘向对面那扇紧闭的窗。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模糊了一切。
“妈……再……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听到自己艰难地说,“这边……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是什么事情?我没有说。母亲也没有问。但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念念,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都等你。”
母亲的宽容让我无地自容。
挂掉电话,我陷入巨大的迷茫。一边是母亲殷切的期盼和身为人女的责任,一边是内心无法割舍、日益强烈的牵绊和对面那个让我痛苦却也让我无法真正放下的人。
那根线,不仅连着我和她,现在也紧紧地捆住了我,让我进退维谷。
就在我沉浸在痛苦中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是对面。
她的咳嗽声!听起来很难受,撕心裂肺的。
我的心瞬间揪紧!她怎么了?她生病了?严不严重?疫情当前,任何不适都让人心惊胆战!
我猛地站起来,冲到门口,想也不想就要开门出去。
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却又僵住。
我以什么身份去关心?普通的同事?曾经的老师?还是……一个让她痛苦、也让我自己痛苦的“爱慕者”?
我的关心,对她来说,是安慰还是负担?是雪中送炭,还是又一次犹豫不决的打扰?
我就这样僵立在门后,手握着冰冷的门把手,听着门外断断续续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每一次咳嗽,都像鞭子抽打在我的心上。
我想象着她此刻的样子,是不是脸色苍白,是不是需要帮助?我是不是应该立刻打电话给校医?或者至少发条微信问一下?
可是……我的手脚冰凉,动弹不得。那该死的、深入骨髓的懦弱和过度思虑,又一次死死地禁锢了我。
我只能像一个卑劣的偷听者,站在门后,屏住呼吸,用全部感官捕捉着门外关于她的一切细微声响,心痛如绞,却连发出一个问候的音节都做不到。
过了一会,咳嗽声渐渐平息了。传来她关门的声音。
世界重归寂静。
我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无声地流泪。
看啊,顾念。这就是你。连在她可能生病需要帮助的时候,你都懦弱到不敢上前一步。你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奢望爱情?凭什么让她为你放弃一切?你甚至连最基本的关系都处理不好。
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将我吞没。
那根线还在,但它此刻仿佛不是连接,而是一条勒紧我脖颈的绳索,让我窒息。
我和她,隔着一道门,隔着一个走廊,隔着我无法逾越的内心鸿沟。
线还连着,却仿佛在无尽的拉扯中,慢慢嵌入彼此的皮肉,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而未来,依旧是一片看不到出口的迷雾。我的离职申请,还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像一个沉默的倒计时,提醒着我终将到来的、不知是解脱还是另一种形态痛苦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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