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保留了虎头的白虎皮,铺在长长地软榻上,神虞穿着湿透的亵衣,直接躺了上去。
莫念跟了过来,将匕首放在她一侧的玉枕上。
殿内光线昏暗。
她双足玉白无暇,修剪圆润地足尖泛着浅浅粉泽。
莫念来到她脚下,跪在虎皮上,近乎虔诚地捧起了她双足,用自己的衣襟为她擦去双足水渍。
神虞虚弱阖了眼,感受着他温柔地动作,问:“母亲带你上山时,你几岁?”
前世神阙下山后,她也下了山。后来,她十八岁嫁了神阙,容廷成了神阙的臣子,绿梧走了,他也走了。
母亲留给她的容廷与莫念,她因神阙一个没收。
莫念唇角微扬了些笑意:“莫念比神女大八岁,上山那年,您尚在襁褓。”
神虞闭着眼问:“山下还有亲人吗?”
莫念唇角笑意淡了些:“神女,莫念是孤儿。”
所以,他不似容廷有个做峰主的母亲可倚仗。就连想要下山的念头,也可不必掩藏。
不管是云榭天,还是山下,他从始至终,只有神女一人做信仰。
神虞微微睁开眼,对他道:“莫念,本座心在道门,断做不了母亲那样的人。”
哪怕今生没了神阙,她也不会收下他与容廷做房内人。她与神阙做过五年帝后,却从未与神阙行过周公之礼。
她在执笔人笔下,深爱着神阙,可她深爱神阙时,发自内心地不愿碰他。
她得承认,她心在道门,无心坠情海。
神虞半睁眼静躺着,那头银色的发,散乱披在她身,让她面容泛起了柔和光泽。
莫念跪在地上,安静看着她。
她有一身神圣,不容亵渎。
他略带苦涩地移开了视线。
他知神虞何意,心底却还存着妄想:“神女,莫念只想这样伺候着您。”
神虞闭了眼,将双足从他双掌抽回,带着倦乏道:“本座乏了。”
至少在此时,她更希望莫念能像容廷一心下山。
莫念安静地起身,安静地走回角落站着。他眼观鼻,鼻看心,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可胸前衣襟为她擦拭过双足的湿寒,尚且存留在肌肤上。那份湿冷时刻提醒着他,他或该醒悟了。
神虞对外宣称闭关的第十日,神女峰热闹了起来。
从各峰闻讯赶来茶余饭饱的山众,汇聚在半山腰,津津有味地看着山门前的空地。
神虞阵法精湛,往往仅用几根树枝、几块碎石,就可摆出一种阵法。
站在阵法外看,那碎石树枝一如杂物。为阵法所困之人,却如深陷迷宫,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赢厌一身阎魔功臻至化境,前世面对十国兵力围剿,尚可不伤分毫全身而退。唯独,对神虞的阵法束手无策。
他凭借一身好武功,十日连破五十阵,自己也成了血人。
几块从地下升出的铁钉石门,从四面八方夹击而来。他四肢大字型撑着左右的铁钉门,站在空中。
遮蔽双眼的眼绸,虚虚挂在他鼻梁上。没了玉带的裤子,他用束发的发带简单固定在腰腹上。
站在半山腰的山众眼见他如此狼狈,并不耻笑,反是用钦佩的目光看他。
危家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感慨道:“不愧是神女亲自下山去接的神子,他这样都可不死,老太太认他是咱云榭天的神子。”
纪家主与她相同年岁,同样拄着拐杖,此时与她摒弃前嫌,难得赞同道:“先前上来的那位神子,可没他招人喜欢。”
两位老太太,站在半山腰的人群中,颇有几分威严。
司徒家主笑道:“难得您二位能统一意见。”
云榭天很大,十九座峰每峰都有峰主,峰主之下有四大姓,危、纪、司徒、傅。
这四大家,在云榭天不敢称族,每家足有几万人,若在山下也可称霸一方。四家各有家主,除却峰主,她们四人算是二把手。
其余两家各有通婚,平日里倒也和睦。唯独是危、纪两家,仗着比后两家的人多,谁也不服气谁。
大到农田灌溉,小到危家的狗撵了纪家的鸡。两家家主纵相隔七八座峰,也能拄着拐杖,为家中小辈出气,登门对骂到天黑。
莫说是通婚,危姓的从纪姓的门前路过不啐上一口,都认为配不上自己的姓。
两老太太,被司徒家主一提醒,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对视一眼,皆冷笑。
危家主拉来女儿,指着空中成了血人的赢厌道:“看到没,他是神女亲下山寻来的神子,又有这身好功夫。他若能再破十座神女的阵法,我儿定要拜他做个师傅。”
危岚年近而立是个武痴,虽早早娶了夫,心思全扑在了练功上。
她早在看到赢厌用阎魔功破第十阵时,就想拜他为师。一听这话激动道:“母亲,孩儿若拜不成人魔神子做师傅,下世让孩儿做纪姓人。”
纪家主铁青着脸,从人群中揪来自己的女儿,指着赢厌道:“人魔神子这身武功当世罕有,纵在咱云榭天上也能称之为第一高手。我儿听好了,姓危的都不要脸,她们哪配拜人魔神子做师傅。”
纪牧云虽不至于像危岚是个武痴,可在这人人精武,人人可军的云榭天,修炼一身更精湛的武功是种执念。
她们武功愈发精进,来日才可更好效忠神女,为神女冲锋陷阵。
纪牧云瞪危岚一眼,冷冷道:“母亲放心,孩儿可不似危姓人,必能拜人魔神子做师傅,来生还做咱纪姓人。”
纪家主自感女儿之话胜了危岚一头,向危家主得意道:“姓危的,要不要打个赌,就赌谁家女儿能拜人魔神子做师傅。我儿要是赢了,你危姓的自此见我纪姓人要行礼。”
危家主冷笑:“姓纪的,你若输了,我老太太不让你纪姓人见危姓行礼,只要你在十九位峰主见证下,承认你纪姓不如危姓人。如何?”
两家老太太年过花甲,嘴里笼统没十颗牙。谁也不服谁的互瞪一眼,拿起彼此拐杖,互打三下,算是应了约。
两家女儿见此,一起向空中赢厌喊:“师傅——”
刚从石钉门阵脱身的赢厌,没等喘匀破上一阵的气。只在空中迈了一步,又触动了下一座阵的阵法。
连排的竹刺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架在了竹刺之中。
他一头黑发倒竖着,恶狠狠地向声音来源侧耳听去。
那条挂在鼻梁上的眼绸,在他转头一瞬,从他脸上飘飘落下。
半山腰的山众,一起伸脖颈看去,看清他脸后,热闹的神女峰顷时安静了。
少年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再难分辨容色。
平斜长眉下,上眼睑与下眼睑长合了一起,极薄的眼皮,纤长的睫毛如凭空长出挂在了眼皮上,诡异到慑人。
赢厌闻听到一瞬的安静,意识到眼绸坠落,身后涌现了黑红的魔雾。
危岚震惊喊:“师傅,您是进山前就被毁容了吗?”
何人如此歹毒,竟敢毁去男儿容貌。
纪牧云紧跟着喊:“师傅,咱云榭天多得是天材地宝,山中还有一百位吃闲饭的御医。您放心,您就算恢复不了容颜,牧云也当您是亲师傅。”
半山腰的山众跟着喊道:“人魔神子放心,您就是再丑十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不嫌弃您,还当您是人魔神子。”
赢厌身后的魔雾浅淡了,他侧耳听着她们的声音。
她们,也是瞎子?
他没双眼,她们是没看到,还是故意隐忍惧意?
他面皮抽动了一下,戾声问:“本王没有双眼,你们不怕?”
一个女童被母亲抱在怀里,奶声奶气道:“人魔神子,你没有双眼有什么可怕的。我原本还没有双脚呢,是神女给了我一双脚。”
她在母亲怀中,向空中的赢厌动了动双腿。意识到他看不到,便让母亲将自己放下,自己站在了地上,在原地跳了跳。
她将小手拢在唇边,向赢厌喊:“人魔神子听到了吗?我现在能蹦能跳,还能爬树呢。”
赢厌紧蹙了眉。
有苏虞动用了祝由术?
她为什么会动用祝由术?
前世她为给神阙身侧的病秧子治病,修养了不少时日。
她是因现在年岁还小,尚且不知动用祝由术的后患,还是有其他原因?
他问:“有苏虞是不是用祝由术了?”
半山腰有不少被神虞医治过的病人,她们一起笑问:“人魔神子连神女精通祝由术也知?”
赢厌抽动着面皮,戾声道:“本王问你们,你们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山众们见他一身杀气,也不觉害怕,笑着回:“是啊。”
小神女与老神女截然不同,她们只要有事求到神女殿,小神女总能答应她们的请求。
赢厌听到这话,立时用上内力怒声喊:“有苏虞,出来!”
神女峰上空,天际低垂朗空云清,几只仙鹤舒展着巨大的双翅,蜷缩着双爪,向远处飞去。
其中一只眉心有根红毛的白鹤,在赢厌喊出神虞全名后,扑扇着翅膀,轻轻落在了神女殿玉瓦上,仰天发出一声嘹亮鹤鸣。
巍峨宫殿,云雾萦绕。
幽闭地朱门传出了清冷的女音:“狗儿,不许吵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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