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宁西的第二天,冯茂霖就打电话来痛斥我不成器,并且质问我为什么无故旷班。我说你不要管,你照顾好我妈就行。
冯茂霖命令我立即回蛟江参加研讨会,我不愿意去,去了也听不懂。学艺不精,还是全英文,坐在那个密闭的会议厅里,灯光明亮,几乎刺伤我的眼睛。我不喜欢,总是觉得周围人太多,搞得我很压抑,很窒息。
没等冯茂霖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但是又有点后悔,因为我现在已经山穷水尽,一分钱都没有了,还欠着傅文津好几千块。
住酒店,买衣服,吃饭,都是傅文津给我垫付的。
我没有给我妈打电话,怕她责备我,也怕伤她的心。
第三天,当傅文津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问啊波他们借了几万块。转账给陈汝杭,让傅文津收钱。
傅文津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他慢慢地喝茶,显得很优雅。而我,半长的微红的头发,一条腿搁在另一条的膝盖上,晃晃荡荡,简直像个流氓。
陈汝杭说得没错,我确实可以被称作纨绔子弟。正因为出身,我就更加看不起傅文津。这个穷崽子,近水楼台,早我好几年把陈汝杭的初恋跟初夜都给骗走了。王八蛋,我眯着眼看他,恨得牙痒痒。
傅文津有胃病,所以不合时宜地吃起了饼干。我站起来,扭住他的手腕,皱着眉说你别吃了。
傅文津性格很不错,也不跟我生气,他点点头,放下饼干,就那么看着我。
他的脸很白,玉似的,目光也纯净,不像是心思歹毒口蜜腹剑的人,但他骗不了我。
果然,傅文津笑了笑,请我坐下,说道:“过两天我就要出国留学了,有什么事我现在都告诉你。”
后边的话他没再讲,言外之意是,听我说完你就赶紧滚蛋。
“恭喜你,睡陈汝杭睡来了一个公费留学的机会,真赚啊。”我仍然捏着他的手,用劲很大,骨头都咧咧作响。
傅文津脸色一变,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疼痛或者屈服的神情,还是笑,他说,我明天就带你去小杭墓前,你了一了心愿。
我放开他,虽然我很想给他一拳。
傅文津从包里掏出一本画册,说送给我。我心里纳闷,他怎么舍得。
翻开一看,总算明白了,这本画册里的每一页都是我。
歪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带着耳麦打游戏的,躺在值班室里看漫画的,甚至有我脱得精光的身体。
我从没给陈汝杭发过任何照片,这些都是我们视频通话的时候他截图下来然后临摹的。
我十分震撼,没想到陈汝杭这样喜欢我,我以为他对我们的恋爱并不是那么认真。
毕竟,我不算什么好人。脾气急躁,动辄挥拳相向。惫懒,不努力,不勤恳,还朝三暮四,见异思迁。
要说我拿得出手的,就只剩脸蛋了,但我知道,陈汝杭爱我不仅仅是这么回事。
当我跟他说,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揍他的时候,他就像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对我萌动了春心。
我捧着画册坐在椅子上,直到傅文津离开都没有回过神。
我昏昏地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才凌晨三点。我翻开画册,一页接着一页地看,在最后看到陈汝杭写的一行小字:十月二十五日,晴,我去景澜酒店1005室等冯千一,但是他没有来。
我想不起来了,那天我去干嘛了。我好像在蛟江,可陈汝杭为什么会在广州的景澜酒店等我。
我只记得,那天是陈汝杭生日。他哭着打电话给我,说受不了了,他不想再回科室去。中午的时候有个同事端着餐盘故意撞在他身上,弄脏了他的白大褂。再前一天,老师提问,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回答出来,所有实习生都笑了,因为那是个非常基础的知识点。老师很生气,骂他饭桶,就这样的脑子还当什么医生。
陈汝杭给我打电话的同时,他爸妈赶到了广州。陈汝杭匆匆赶回出租屋,他没有看见父母捧着鲜花和蛋糕给他庆生,而是,一顿责骂。
陈汝杭挨了打,脸颊一片通红。他哭肿了眼睛,然后拍照片发给我。
我没有回复,因为在跟朋友喝酒。我喝醉了,朋友们给我叫了个按摩师过来。我躺在床上,被他那双柔软灵巧的手按得浑身发酸。
我跟按摩师什么都没做,但想起这件事还是让我觉得愧疚。我知道我对不起陈汝杭,我没有真心地爱过他,我眼看着他死在我的生命中,我现在后悔了,可我没办法再找到他。
十月二十五日,我该去的,可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个约定,陈汝杭到底什么时候说过。
我的脑袋又开始疼痛,我睡不着了,穿好衣服打算去外面走一走。
陈汝杭跟我说过,他初中的时候被父母送到培训班上课,他不愿意去,就在城市里到处乱逛。他说宁西看上去是很荒凉的,不像蛟江,有碧绿的树木,有停留的鸟雀,活泼,生机,像春天很快就要到来。
但是宁西有一点好,就是建造了许多的公园。陈汝杭说他最喜欢去山海公园,因为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水池,很多人来跳水。
陈汝杭往往坐在水池边的台阶上,对面是苍茫的远山,微微发黄。朝阳很短,落日却很长,他总是感到忧伤。
我说你太年轻了,虽然当时的我也很年轻。
我按着陈汝杭告诉我的路线走到了山海公园,斑驳的蓝色铁门关着,里面漆黑一片。我想翻墙进去,但是电话响了,是傅文津。
傅文津说他等会儿来接我,墓在郊外,比较远,我们要早点出发。我说你来山海公园接我,我在门口。
傅文津问我去公园干什么,我说要你管。
我对傅文津始终没有好脸色,缘由无他,仅仅因为他是我的情敌,此生唯一的情敌。
前面我也说过,我这人脾气很差,有时候看着傅文津我真想弄死他。他有一张漂亮脸蛋(好在我长得比他更帅),他成绩优异,硕博连读,深受陈汝杭他爸器重,现在都要出国留学去了。
我拿什么跟他比,我简直嫉妒得要死。
或许是这个原因,傅文津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顽皮的不可理喻的小孩子,这更加让我想打他。
上了车,我黑着脸问他有没有买早饭,我说我饿了。傅文津一笑,他终于,说漏了嘴。
“医院的包子,你吃不吃?”
傅文津想搪塞过去,但我揪着他的小辫子不放,试图找出更多蛛丝马迹,我连连提问,说谁住院了,你这么一大早去医院干嘛,还是整夜都在医院。
我辍学两次都能重新考上江大足以证明我不是个傻子,相反的,我知道我很聪明,并且敏锐。我死盯着傅文津,逼问他。
傅文津脸上泛起一阵潮红,显然有些惊慌。他顿了顿,告诉我,是他的一个朋友住院了。
我眯着眼斜睨他,说是吗。我问他要包子,他不情不愿地给我了。我笑笑,点烟抽,说你也太小气了。
傅文津看我,皱着眉,让我把烟掐了。我说对,陈汝杭也很讨厌烟味。
傅文津一脚踩下刹车,跟我说要去便利店买两瓶水。我说好,顺便帮我带泡面。
我嚼着又冷又硬的包子,简直难以下咽,果然跟陈汝杭说的一样。
去年冬天,陈汝杭的外婆摔伤住院,陈汝杭去陪床,早上就买了医院的包子来吃,他给我拍过照片。面皮发黄发僵,只有半个拳头大,陈汝杭咬一口就吐出来,他跟我抱怨,包子已经酸了。
在傅文津走进便利店的同时,我的手暗暗摸进储物箱,掏出了陈汝杭的手机。
屏幕碎了一半,但还能用。
需要输入密码,连续两次都错,输入到第三次的时候,傅文津回来了。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
而运气好的是,陈汝杭的电话响了。我当着傅文津的面接起来,然后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文津你快过来,小杭醒了。
我心头一震,捏着电话的手直发疼。我问那个男人,陈汝杭还活着?
对面沉默了片刻,用惊异的语气问我,你是谁,文津呢?
我猜到了,这应该就是陈汝杭的爸爸,那个结过四次婚的混账爸爸陈敏恭。
我礼貌而客气地叫他,叔叔好,我是小杭的男朋友,我叫冯千一。
傅文津打开了车门,他夺过陈汝杭的手机,冲我怒目而视。我歪着头看他,说你这样很不礼貌,我还没有跟陈叔叔说完话呢。
傅文津没有理我,他跟陈敏恭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我承认,我现在非常想揍他,但理智告诉我不可以。现在,我必须去医院,见陈汝杭,活生生的陈汝杭。
谁都不能知道,此时的我内心有多愉快,陈汝杭没有死,我甚至没心思搞清楚傅文津为什么骗我,我只想着,陈汝杭还活着,我最爱的男朋友,他还活着。
傅文津的脸色很差,他看起来很懊悔,不该一时疏忽把手机留在车里。
我没有再跟傅文津说话,我满脑子都是陈汝杭。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劫后余生的爱情,劫后余生的我的小杭。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竟然这样爱他。
然而,当我跟傅文津赶到医院,陈汝杭睁大着眼睛看我,他问我,你是谁。
这时,傅文津冷笑一声,把我推了出去。我听见他跟陈汝杭说,不相干的人。
我难以克制自己的愤怒,于是捏紧拳头,猛地给了傅文津一下。接着,我就听见了陈汝杭轻轻的尖叫。他还没完全恢复,苍白的脸由于惊讶跟恐惧而涨得粉红。
他可真漂亮,我想,从前我怎么就没发现呢。我要他,在我手心里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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